莊善若跳下馬車,王有虎攙了她一把,她下意識地衝王有虎笑笑,這才擡起了頭。
王有龍兩口子正站在院門外迎她,周素芹高高地挺了懷胎七個的肚子,由王有龍攙扶着,正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可把你盼來了!”周素芹本來臉盤子就有些粗黑,懷了孩子後反而細白了些,因爲快做母親了,臉上洋溢着淡淡的滿足與安適。
“大嫂!”莊善若親親熱熱地喊,雖然她和周素芹不過只有幾次接觸,可是互相留的印象卻是很好。
王有龍在一旁憨憨地道:“妹子,咋也不讓我們過去接?”莊善若託人捎了口信,千叮嚀萬囑咐王家兄弟千萬別過來接,自己坐車過來就是了。
“才這麼點子路,坐車也不麻煩。”莊善若說着,示意王有虎將車廂裡她帶來的禮物拎下來。
周素芹卻探了身子往車廂裡看:“姑爺呢?怎麼沒來?”嫁出去的姑奶奶回孃家大多是由姑爺陪着,一則顯得親熱,二則也是對岳家的尊重。
莊善若沒提防周素芹這麼一問,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只得道:“大郎謀了個差事,在村裡的私塾當先生,等閒走不開來。”
王有虎知道內情,卻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周素芹笑:“姑爺是個識文斷字的,自然是要忙些。”她自嫁到王家雖然聽說過有這樣的一位秀才姑爺,卻從來也沒碰上一面,還只當許家心高氣傲,看不上他們家這門親戚。周素芹本也是個機靈的,見莊善若面有難色,知道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馬上也把話岔開了:“來就來,還帶什麼東西呢!”
王有龍也應和自家媳婦道:“就是,自家人不整這些虛禮。”
莊善若見王有龍兩口子“婦唱夫隨”。木訥的王有龍也變得活絡了些,不由得抿嘴一笑,道:“不過是些不值錢的東西罷了。”
王有虎手裡拎了沉甸甸的一提東西,知道莊善若日子過得艱難。置辦這些禮物不拘多少總是心意,忙湊趣道:“大嫂,有話進去說,你就是不心疼你小叔子的胳膊,也得心疼心疼肚子裡的侄兒吧!”
一番話說得衆人開懷大笑。
莊善若跨進了院子,整個王家小院讓她既熟悉又陌生。那一排正房,兩邊的廂房,格局還是和原先一模一樣;院子當中的石榴樹也和她想象的那樣枝繁葉茂,綠葉間密密地綴了紅寶石般的花蕾;豬圈裡的兩頭新養的豬正半大不小,舒服地躺在泥地裡哼哼歪歪的;雞圈旁的幾隻母雞正帶了一羣小雞在泥地裡翻着吃食。
莊善若看着。眼睛裡迅速地蒙上了水霧。
周素芹看在眼裡,柔聲道:“這日頭雖還不毒,可曬着着實悶熱,趕緊到裡面坐了說話吧。”
莊善若點點頭,往院裡走了幾步。這才留意到院子中間鋪了一溜方方正正的青石地磚,大石榴樹下也安置了一套簇新的石桌石凳,西廂房的廊下新安了晾衣杆子,整整齊齊地掛了一溜的衣裳,還正往下滴着水呢。
莊善若嘴角便微微翹了起來,看了王家在周素芹的操持下,日子過得舒心紅火。若是王大姑泉下有知,也該放心了吧!一想到王大姑,莊善若便又有些黯然,只得盡力掩飾着。
黃狗阿毛正從後院過來,看到莊善若先是一愣,然後便跑過來親熱地衝她搖了尾巴。
周素芹笑道:“這狗念舊。還沒忘記小姑呢。”
莊善若看着阿毛道:“早知道也把黑將軍帶過來,我留它管家,它可是不樂意得很呢。”
王有龍道:“可別!原先在這兒的時候盡是追着雞跑,鬧得滿院子的雞毛。那會還小,這會長大了。可不得更折騰了?”
莊善若奇了,她呆在王家這許多年,還從來沒聽過王有龍說過俏皮話,看來周素芹功不可沒。
王有虎卻道:“大哥,你不知道,那黑崽子在妹子面前卻是老老實實地像頭綿羊,聽話着呢。”
莊善若湊趣道:“我還當有虎哥特意選了條好的給我,沒想到竟是燙手的山芋,迫不及待地想要丟到我那兒去呢。”
周素芹雙手撫了肚子,道:“這也是那黑崽子和小姑有緣分呢。”
衆人說說笑笑,坐到廳堂裡說話。
莊善若一打眼,這房子的佈置還是和原先一樣,只是八仙桌的正上方設了個神龕,供了王大姑的牌位。莊善若覺得觸目,趕緊將目光跳開。
只是不知道王大富在不在家。
周素芹去廚房準備茶水,拿了一壺茶,還沒進廳堂便遙遙地笑道:“家裡也沒什麼好的,我早起做了鍋酸梅湯,酸酸甜甜的倒是解渴。”
莊善若見她挺了大肚子,走路略略岔開腿,搖搖擺擺的模樣,看着也心慌,趕緊欠起身:“大嫂,你仔細着!”
“我來!”王有龍利索地從周素芹手中接過茶壺,放到桌上,然後將她扶到椅子上,數落道,“身子這麼重了,就別走來走去了,我看西廂房那邊積了一灘衣服上滴下來的水漬,可別滑到了。”王有龍是滿臉的關切。
周素芹當着王有龍莊善若的面,很有些不好意思,臉上微微一紅,嘴裡卻道:“哪裡就那麼嬌氣了,我娘懷我九個月的時候還下地幹活呢,我家小四還是在稻田裡生的呢。”
莊善若看着他兩夫妻恩愛,道:“有龍哥說得沒錯,這個時候再小心也不爲過。大嫂,我看你這肚子,可是懷了雙胎?”
王有虎聞言在一旁嘿嘿一樂。
“哪有那個福氣?”周素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懷身子不像別人,從來沒害過口,吃飯倒還比原先還有味些。你有龍哥還怕餓了我,除了三餐,還盡弄些小食點心,將我吃得那般胖大,出去人人問我是不是懷了雙胎,我都不好意思回話。”她肚子雖然大,可別的地方卻也不臃腫,只是略略有點雙下巴,臉上的水色也更好了些。
“那是嫂子的福氣了。”莊善若看着周素芹的肚子,暗忖這孩子若是懷得過大,怕是分娩的時候要受苦;不過看着周素芹骨架子大,以前又是常年在地裡勞作慣了的,怕也沒什麼大礙。莊善若的話到了嘴邊也就不說了。
王有虎倒了杯茶,遞給莊善若,道:“妹子,趕緊喝一口。”
莊善若見茶碗裡是清澈的褐色茶湯,上面還飄着幾瓣金黃的桂花,看着便讓人覺着清爽,喝了一口,果然是酸酸甜甜的很是解暑。
“大嫂,這酸梅湯雖然喝着爽快,可也是收斂之物,你懷着身子,還是少喝爲好。”
“我省得。”周素芹笑着道,平凡的面孔突然明亮了起來,“這幾日天氣熱,我特意做了酸梅湯涼着,等有龍地裡回來剛好喝了解暑——這糖桂花還是上年特意釀的。我自個,就喝些白水或是淡茶,有龍還有時候給我弄點羊*喝,說是補人。”
莊善若點了頭,看着在一邊關切望着周素芹的王有龍,心裡暗道,周素芹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瞭,王有龍雖不善言辭,可是是個行動派。
喝過了茶,收了汗,莊善若將帶過來的禮物擺到桌上:“這是我自己種的豆角,醃得剛剛好,想着大嫂怕是愛吃酸的;這是風乾的獐子肉,無意中得的,吃個新鮮;這兩罈子燒春,給姑父的,我記得他愛喝上幾盅;還有三套給侄兒做的小衣裳,大嫂別嫌針腳粗纔好。”禮物滿滿當當地隔了一桌子,雖不算值錢,可也是莊善若細細琢磨過了的。
王有虎皺眉,道:“你自己手頭上又不寬裕,買這些做什麼?”他話不好說得太直白,原本莊善若在許家搬到後院另過的事是瞞了王家人的。
莊善若淡淡一笑,衝王有虎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周素芹卻展了三套小衣裳看了又看,又細細地放在臉上摩挲了下,喜道:“我這手拿慣了鋤頭,拿了針就彆扭得很。這衣裳做得可真好,看着就讓人喜歡,顏色也鮮豔,針腳也都藏得好好的。嘖嘖!”
莊善若見她不像是客氣,是真的歡喜,也笑道:“小孩子長得快,不敢多做。大嫂若是喜歡,我回去再往大了多做幾套。”
“不用,不用!”周素芹趕緊推辭了。
“幾套小孩子衣裳不值什麼,大嫂這話就見外了。小衣裳可愛,我做着也有趣。”話雖這麼說,可這三套小衣裳也是莊善若趁着繡花的間隙好不容易趕出來的。除了給周素芹準備的,莊善若還準備了連淑芳,劉春嬌的。
“咳,咳咳——”院門口傳來了幾聲咳嗽聲,又悶又沉,還帶了濃濁的痰音。
“爹回來了!”周素芹第一個反應過來,趕緊站起身子。
莊善若心頭一緊,也下意識地站起身。王大富,她不想見,可又不得不見。
只見王大富正搖搖擺擺地走到院子裡,手裡拎了個酒葫蘆,腳步亂得可疑。“啊——噗!”王大富喉嚨嘰裡咕嚕一陣亂響,仰頭往地上啐了口濃綠的老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