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成禮的眉毛一下子就耷拉了下去,雙肩也鬆鬆垮垮的往下沉,低了頭,做出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好半晌之後,才幽幽的開口:“那爹您把我分出去吧。”
說着,再次用沾了薑汁的衣袖擦了擦眼睛,擡起頭來,紅着眼,含着淚,一臉‘失望’的看着顧長庚:“雖說父母在,不分家,可……好歹要也給咱們老顧家留點希望,免得全讓那個災星給禍禍了。”
說着,顧成禮猛的跪了下去,使勁在自己的大腿上擰了一把之後,抱住顧長庚的大腿,‘痛哭流涕’的說道:“爹,您是知道我的。我這個人,膽子從小就小的很。怕累,怕疼,更怕死……”
“您既然捨不得徐閒,也捨不得老二媳婦和有福,那求您……求您行行好,把兒子舍了吧。兒子真的不想被那災星給克了。”
“爹,我知道,我這樣子不孝得很,可是,我是真的害怕啊。”
“爹啊,兒子求您了。”
……
直到這時,顧長庚纔看清楚顧成禮的真正用心,頓時就覺得彷彿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冰水一般,一直涼到了心裡頭,彷彿連心肝脾肺腎都給凍住了一般。他的身子一連搖晃了好幾下,最終還是自己扶着飯桌坐了下去,才稍稍的好一些。
坐下之後,顧長庚就一點一點的,將顧成禮抱着自己大腿的手指扳開,一邊扳,一邊搖頭,一邊痛苦而又艱難的開口:“同甘共苦,同甘,共苦……一家人若是隻能同甘,不能共苦,那還叫什麼一家人?”
說着,語氣越發的悲嗆起來:“老大啊,你真當過自己和我們是一家人麼?”
“我顧長庚究竟是做了什麼孽,纔會生出你這麼個東西來。”
“你是來討債的吧?”
聽到顧長庚的話,顧成禮心中一下子就失望起來,越發用力的抱緊了顧長庚的大腿,乾嚎着道:“爹啊,兒子知道自己不是個東西,可是兒子真的害怕啊。您若是當真不想讓兒子離開這個家,那您……您把徐閒送回去吧。”
顧長庚執拗的繼續板着顧成禮的手指,面無表情的說道:“好,我給天谷山送信,請他們派人來接徐閒。”
聽到顧長庚的話,顧成禮身子一僵,不知道應該如何接話。
“呵呵……”顧長庚笑得悲涼,苦澀的開口:“你現在,還要拿徐閒那個苦命的孩子做幌子嗎?”
“我……”顧成禮眼睛骨碌碌的轉着,飛快的想着自己應該怎麼接話,結果發現自己好像真圓不過去了,乾脆把心一橫,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膝蓋上的灰,看着顧長庚說道:“爹,我覺得吧,這事兒您真是怪不得我啊。”
“你看啊,這老二出了事,您心裡頭難過是難免的,畢竟,我這心裡頭都不好受,更別說您了。可您好歹也清醒一些啊。”
“您想想,成得不是都說了嗎,出事那天河裡的水大得很,連糧車都能沖走。成義又被木頭撞了,保不齊得骨折,身上又還套着糧車……您說,他落了水,還能有救?”
說着,顧成禮搖了搖頭,繼續道:“得,這事兒吧,也沒法子。我知道,您對老二是慈父心腸,放不下他。您這樣,我們做兒子的,也不能攔着不是?”
“老三和成得去找老二,帶些乾糧和銀錢那是應該的。”
“還有老二媳婦,動了胎氣,只能躺牀上歇着養胎,這抓好藥,燉老母雞,費些銀錢也都是應該的。誰讓她肚子裡懷着的,是老二的兒子呢。”
“我身爲長兄,養着過世……哦,不,是失蹤。養着失蹤的兄弟的妻兒,那是應該的,我沒什麼二話可說。”
“但是爹,您讓我養徐閒那麼個既不是咱家的血脈,又還克父克母克親的禍殃子,我是真不願意啊……”
“爹,不是我這個做兒子的不體恤您,您想想看,老三帶走的錢糧,老二媳婦吃的那些藥和好東西要花的銀子,都不是小數吧?”
“再加上老二失了蹤,老三也跟着走了,找他去了,老二媳婦又不能下牀……這家裡頭一下子,就少了這麼多勞力。”
“今年老天爺若是賞臉也就罷了,若是老天爺發了脾氣,在田裡頭稻子灌漿的時候颳大風下大雨甚至下雹子……真遇到這種情況,您說,就憑咱家現在這點勞力,還能把田裡的稻子救回來?”
“只怕最多,也就救回來個四五成吧。”
“若真是那樣,這田裡的稻子減產是必然的。稻子一減產,交完秋稅之後,咱們還能有多少口糧留下來?”
“莫不是真要淪落到吃草根、剝樹皮的地步?”
“咱們連自家人都快養不活了,又拿什麼去養活別人家的孩子?又憑什麼要去養別人家的孩子?”
“爹啊,今兒個就當是兒子不孝了。”
“我把話撂這兒,就三條,要麼,您把徐閒送走,讓他打哪兒來,就回哪兒去。要麼,您讓老二媳婦帶着徐閒和有福,一道搬去村尾,和咱們分開吃住。要麼……您還是把家分了吧,把我分出去單過。”
“要不然,這家裡的日子,只怕是沒法過的。”
“你威脅我?”顧成禮的話,字字句句都在戳着顧長庚的心窩,再他傷心到絕望之後,人反倒是冷靜下來了,看着顧成禮說道:“你就不怕,我什麼都不分給你,就讓你淨身出戶嗎?”
顧成禮皮笑肉不笑,說道:“爹啊,長子繼承家業,這是千百年都沒變過的規矩。您常說咱家是耕讀傳家,得講禮儀,總不至於連這個不講了吧?”
顧長庚看着顧成禮,狀似平靜的說道:“你想繼承家業,除非我和你娘,現在就死了。不過啊,我這身子骨也不算糟,總能撐個十年八年的吧?還有您娘,她肯定能活得比我長久,我看,你還是別想了。”
顧成禮嘴角扯了扯,說道:“您放心,我沒想,我就是再怎麼禽獸混賬王八蛋,都不可能盼着您和我娘那啥了……我啊,就盼着您和我娘,都能長命百歲。”
“我只是給您提個醒,好歹的,該分我的東西分我,日後逢年過節的,該有的孝敬,我保證一樣都不會少。”
(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