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書媛手裡拿着野雞、兔子,還有兩條魚,有些愣神地站在院門前。
這是阿青剛給她的,說早上他們去秀溪山上撈魚,羅副將順手打的野味,拿給她們嚐嚐。
他們去打獵,還能惦記着自家,姜書媛嘴角就帶上了羞赧的笑容,看着胡家的方向,心中涌上一絲喜悅。
她把東西拿到廚房,呂素青吃驚之餘,表現更多的是歡喜。
“他們打獵回來,還記得給你送野味,證明他心中有你。”
呂素青笑眯眯的把野兔和山雞放進了籠子裡。
姜書媛臉頰飛上一層紅雲。
“娘,他們後日一早就出發了,聽阿青說,胡家在做一種炸魚丸,可以讓他們帶着路上吃,那咱們要不要也做些吃食?”
“要的,先不論東西的貴重與否,心意要表達到,吃食咱們明晚再做,新鮮一些。”呂素青點頭,胡家的吃食做得好,她們當然比不了,可做出來的就是一份心意。
姜書媛點頭。
呂素青看着自家的大女兒,白皙的臉頰帶着粉色的紅潤,再沒有了從前那副凹陷消瘦憔悴的臉色,高高挽起的髮髻上插着支牡丹纏枝銀簪,耳垂上戴着同款的耳墜,顯得端莊又大氣,這套首飾是羅副將送來的小定禮之一。
“書媛啊,你要懂得感恩,要不是胡家夫人給保媒,羅副將這麼好的條件,就是娶縣裡大戶人家的小姐,都是娶得上的,哪裡能輪得到我們這等人家。”
“嗯,娘,我知道的。”姜書媛臉上的笑容就有些勉強,她娘這幾天,類似的話就說了五六遍了吧,她原本心中是有幾分感激的,可話聽多了,感覺就有些變了味。
她,有這麼差麼?她爹得癆病死了,是沒錯,可他再差也是個秀才,秀才的女兒怎麼就比大戶人家的小姐差了?
據她所知,有錢人家的女兒,也不是個個讀書識字的,就算請了先生教導,還不見得就能學得好。
她很小就開始啓蒙認字,在爹生病前,她的學習天賦一直讓她爹讚不絕口,總是時不時就搖頭惋惜,如果她是個男兒身該多好,說不定能實現他一直未能實現的願望。
後來,爹病了,家裡的支柱就倒了,一家人的境況開始每況愈下,她停止了讀書學習,每日爲着生計操持忙碌。
這些,都不是她一個小女子所能把控的。
可是,她自身是很優秀的,姜書媛心中一股文人的清高就冒了出來。
羅副將是六品的官員沒錯,可只是附庸在羅郎將身後的小官,說句不好聽的話,不過是個沒有奴籍的下人而已。
姜書媛抿着嘴,心中有些矛盾。
她知道她不該有這種想法,可是,在母親不斷的感恩戴德聲中,念頭就不可抑制的涌了上來。
原本喜悅的心情,就漸漸低落起來。
呂素青沒有覺察,把魚放進了盆裡,“書媛,過來學着收拾魚,以後你們自己過日子了,飯食要做得好,胡家的飯食做得就很好,所以,羅郎將與羅副將回來這些日子,都不在府裡用餐,天天去胡家吃飯。”
那是胡家廚娘做的,又不是那個胡小姐做的,人家有錢,請個廚娘就成了,姜書媛瞥了眼母親,默默挽起了袖子,學着她的樣子,提起了滑溜溜的魚。
忍着手裡滑膩的不適感,開始清理魚鱗。
……
兩大筐魚,第二天才完全炸好。
竈臺上,黃橙橙的炸魚丸堆滿了兩個大盆子,平安一溜進廚房,就順手捻起一顆就塞進嘴裡。
“嗯,真好吃,外焦裡嫩,軟香彈口。”
珍珠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手。
“手多髒啊,就放進嘴裡,去,洗了手,然後端一盤炸魚丸給老宅送去。”
平安“嘿嘿”一笑,老實的從水缸裡舀了水,把手洗乾淨。
珍珠用大勺子,把炸魚丸舀了一大盤出來,然後放在一個手提籃子裡,拿了塊乾淨的花布蓋在上面。
“去吧,等會兒就吃中飯了,快些回來。”
平安提着籃子應聲而去。
他走出岔路口不遠,村頭那片坑窪不平坡地上,柳常平領着散工們正在清整地面。
青石路上,果樹下圍了一羣看熱鬧的人羣。
“哎呀,咱村的房子都給常平一個人承包完了。”
“哈哈哈哈~可不是嘛,那公共茅廁纔剛建好幾天,又開始動工建宅子了。”
“嘿,你還別說,那公共茅廁又幹淨又方便,比家裡的茅房可好用多了。”
“你家的茅房建在豬圈裡,上一趟茅房薰都薰死了,能和人家乾淨錚亮的茅廁比。”
“哈哈,胡家還專門請了宋大河兩口子,每日挑水囤在茅廁一角,上完茅廁就衝一瓢水下去,乾乾淨淨的,味道也沒那麼大。”
“嗯嗯,裡面還鑲了整齊的青石板,打掃起來,方便得很,用水沖沖,就乾淨了。”
“你是羨慕宋大河兩口子的活計吧?早幹嘛去了。”
“……纔不是呢,茅廁再幹淨不還是茅廁,我羨慕個啥。”
“……”
平安走過他們身後,聽着村民們不絕於耳的議論聲,他朝公共茅廁的方向看了一眼,灰牆紅瓦古韻十足的建築在村頭顯得格外亮眼,牆外正中間的石板上刻着“公共茅廁”四個大字。
左右兩邊還分別刻了男女兩字,女字旁邊描了一個穿裙子的小人像,男字旁邊則是穿褲子的小人像,讓不識字的村民能有所區別。
平安對姐姐這些稀奇古怪的點子,已經習以爲常了,他不覺得奇怪,反而有幾分自豪。
他家多虧了他姐纔有了今日的成就。
從前苦哈哈的清貧日子,平安到現在還歷歷在目。
“呀,這不是胡秀才麼?”
有村民看見了平安,轉頭與他打招呼,自從他考上秀才後,村裡很多人都開始稱呼他胡秀才了。
平安一開始還有些彆扭,聽久了倒也習慣了。
他笑着與他們打了聲招呼,就朝老宅走去。
“十二歲的秀才呀。”
“是啊~”
身後的人羣紛紛感慨,三年後的鄉試,會出一個十五歲的舉人麼?
“啊,說起來,趙秀才昨個回來了,他考中了沒有?”
“是麼?沒看見啊,這得問村長吧。”
“嘖,舉人老爺是那麼容易考上的麼?咱們這地方圓百里內有幾個舉人老爺?”
“那,意思是沒考上麼?”
“誰知道,要是考中的話,不得有衙役報喜啊。”
“……”
趙柏銘坐在自己的屋內,半天沒有動彈了。
屋外陽光明媚,屋內卻有些陰暗無光。
他臉色有些頹然。
是的,他鄉試沒過。
雖然也做好了心裡準備,可真正面對時,那股巨大的失落感,還是深深衝擊着他的心靈。
房門外,祖母的嘆息聲不時傳入耳中。
空氣帶上了絲絲焦灼感,燒得趙柏銘心頭焦躁。
平安考過了院試,成了正式的秀才,祖父感覺有壓力,對他期望就高了很多,此次鄉試未過,無疑是讓他老人家失望了。
趙柏銘的拳頭就捏了起來。
“行了,嘆什麼氣,鄉試是那麼容易過的麼?沒聽柏銘說麼,整個圳安縣才考取了三個,年紀還都是比他大十來歲的老秀才,人家考了多少次,才考過了,咱們柏銘這才第一次參加鄉試,以後的機會還多的事呢。”趙文強從屋裡走出來,對着房檐下嘆氣的黃氏就呵斥道。
“我這不是惋惜嘛,要是這次能考上多好,正好可以風風光光的把柏銘的婚事給辦了。”黃氏嘟囔道。
“瞎說啥?就算沒考上,柏銘的婚事一樣要辦得風風光光的。”趙文強想到那日,縣令大人親自登門道賀,羅璟那冷淡的態度,得多有底氣,纔敢這麼冷待縣令大人。
能與羅郎將成爲連襟,是多麼榮耀的事情,婚禮就是借錢也得風光大辦。
“你不許再唉聲嘆氣的,好好的,把一屋子氣氛都帶壞了,聽到沒有?”趙文強再次強調。
這次沒考上,可以跟着平安一同進出縣學,跟着凌老先生多學兩三年,與平安平順他們加深同窗情誼,這都是不可多得的機會。
趙文強眼光放得長遠,胡家的造化定然不止眼前這點格局,平安以十二歲的稚齡考上了秀才,三年後,保不住就是十五歲的舉人,青雲之路有四品官員的羅璟護着,以後的官途怕是隻會扶搖直上。
柏銘要把握好機會,與胡家各個子弟好好相處,爭取融入整個胡家的氛圍內,對他的未來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趙文強越想越覺得對,鄉試沒過,也許是老天爺給的另一個機會呢。
緩步走到了趙柏銘的屋前,輕輕敲開了他的房門,推門而入後,掩上了房門。
廖氏坐在廚房裡,端着碗給美月餵飯,耳朵卻豎得高高的。
她聽着公爹的話,有些不以爲然的撇撇嘴,沒考上就是沒考上,還不讓家裡人說了。
當然,她也只敢心裡腹誹兩句。
趙柏銘這次沒考上,家裡還得繼續供着他念書,一念就是三年,各種開銷可不是開玩笑的。
雖然他秀才的身份,能給家裡免除部分賦稅和徭役,可這與每年供他開銷的份額相比實在太少了。
好在,他就快成親了,有了胡翠珠的幫襯,家裡多少能輕減些負擔。
想起河堤旁的那兩方藕塘,梁氏眼珠滴溜溜轉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