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諸城
改革開放之後,那些勇於突破的典範往往誕生於兩種截然不同的區域,第一種是特區這種地處沿海、和外界溝通比較方便的地方,看到了外面的優點,然後開始嘗試着進行模仿。
另一種則正好相反,以義烏爲代表的地區由於交通不便、資源匱乏、當地人生活困難,不得不嘗試着走新路,這些地方以現如今的交通和信息傳遞速度,上級往往要等到變革出現之後才覺察到。
而諸城出現的這場變革則更接近後者,諸城位於山東半島東南部,泰沂山脈與膠濰平原交界處,幾年前剛剛晉升爲地級市,直屬SD省,由WF市代管,地理位置相對偏僻,交通也頗爲不便。
由於歷史原因,諸城擁有一百五十家市屬國營企業,這些企業在過去競爭尚不激烈的時候還能生存,而隨着改革開放的深入,鄉鎮企業的活躍,這些在技術、管理等方面都存在重大缺陷的企業漸漸就活不下去了。
李新旺坐在副駕駛上,回頭向李耒介紹着諸城的情況,“這位新來的領導非常年輕,今年才三十五歲,不過工作經驗非常豐富,而且很有想法,他到任之後,先對全市的國營企業進行了一番摸底,調查結果觸目驚心。”
“全市一共一百五十家國營企業,其中一百零三家明裡暗裡都存在虧損,有的甚至完全依靠銀行貸款和上級撥款維持,基本上已經失去了自我造血的能力!”跟着李耒幹了這麼多年,李新旺也在不停地進步,做起報告來已經有模有樣了。
“其實放眼全國,類似這樣的地方可不止諸城一個,以前國企改革一改就靈,現在麼,這辦法已經不管用了!”李耒評價道。
最早的時候,市場競爭還不是很激烈,依舊處於供不應求的狀態,只需要簡單地強調下管理、稍微改進下技術,這些國營企業就能煥然一新,在市場競爭中獲得一席之地,比如被馬勝利承包後的SJZ造紙廠,再比如步鑫生的海鹽襯衫廠,這些都是名動一時的改革典範。
現在爲啥不行了呢?一來市場競爭變得越來越激烈了,二來改革不是吃一顆就管一輩子的萬能藥,不管國營企業也好、鄉鎮企業也罷,都必須根據市場的變化隨時進行調整,只要慢上一步,或許就跟不上了。
而要做到隨時調整,必須具備兩個條件,第一你要擁有自主權,能自己說了算;第二則要有能力,要具備敏銳地洞察力、及時瞭解市場變化、並判斷出市場未來會向什麼方向發展,還要有高深的管理能力,能夠調動企業向正確的方向前進,唯有如此才能在競爭中不至於被拋棄。
然而遺憾的是,不管馬勝利也好,步鑫生也罷,都不具備這兩個條件,首先他們雖然有一定自主權,但還是得聽上級的,要是他們的判斷和上級的判斷不一致,最後還是得聽上級的,沒辦法按照自己的想法進行更深入的改革。
其次他們的能力也相對有限,他們都是草莽英雄,在市場混亂的時候可以憑藉三板斧殺出一條血路來,但是隨着時間的變化,那些競爭對手一個個都換了更先進的武器,他們手裡還拿的是斧頭,遇到對手的加特林,那肯定是打不過的。
所以改革要繼續,就必須面對產權問題,魯冠球爲啥發展的比馬勝利、步鑫生好呢?就是因爲他很早就注意到了產權的重要性,所以早早地開始佈局,一步步拿到了萬向的所有權,擺脫了上級的掣肘,同時他的個人能力也比馬勝利和步鑫生優秀,萬向才發展成了現在的樣子。
估計陳光也是看到了這一點,就算他有能力,能夠幫助幾家國營企業扭虧爲盈,但整個諸城可是有一百五十家國營企業,那怕把他累死,也沒辦法讓所有企業都喘過氣來,更何況他很清楚,他也沒這個能力。
不光是他,就現在這些國營企業的管理層也大多都缺乏這種能力,他們都是計劃經濟時代培養出來的管理者,到現在已經不適應市場經濟的環境了,一旦遇到問題,他們的辦法往往只有一個,那就是向上級求援訴苦,希望上級能幫他們解決問題,被求的多了,陳光實在是煩不勝煩。
根據他的調查,他覺得這些國有企業之所以虧損,是因爲“企業產權關係不明晰,利益關係不直接”,簡單的來說就是這些企業做好做壞都有上級兜底,而且幹好幹壞對這些企業的管理層也沒啥區別,幹好了頂多是稍微多點獎金,幹壞了也不會扣工資,反倒是搞改革容易被人舉報,從而丟掉現在的職位,於是這些企業管理者會做出什麼選擇也就不難判斷了。
面對這樣棘手的問題,陳光一時也找不到好辦法,直到他看到了一份中央文件,這份文件是評點特區出現的改革的,特區從去年開始將一些企業出售給外商,引起了不小的反響,有人反映到中央,中央也給出了評價,支持這種改革,同時還進行了擴展,“國有小型企業可以出租或者出售給集體或個人經營”。
這句話讓陳光豁然開朗,現在困擾他的問題是諸城的國有企業產權不明晰、利益不直接,那麼直接把企業賣了不就解決了?企業歸了集體或者私人,就和市裡沒關係了,產權就清晰了,他們就能放開手腳大刀闊斧地改革,同時利益關係也發生了變化,幹得好可就落到自己口袋裡了,這樣還怕他們不用心?
“第一個拿出來當試點的是電機廠,電機廠原本有270萬總資產、277名工人,之前經營非常困難,市裡面最開始想的辦法是由市裡面控股百分之五十一,剩下的百分之四十九由職工買斷!”李新旺繼續給李耒介紹情況。
“最後陳市長說,要改就改徹底點,全部都由職工買斷算了!最終方案定下來的時候改成了九個廠領導每人出四萬塊,二十多中層幹部每人出兩萬,普通職工每人六千,電機廠就徹底賣給了這些職工!”
“新公司成立的大會上,他講了一番話,‘從今天起,咱們兩家的關係是你註冊我登記,你掙錢我收稅,伱發財我高興,你違法我查處,你破產我同情;同情歸同情,但政府不能再一切包圓兒都把你們養起來,只能通過社會保障幫你們解決困難.’”
“這個辦法也只能暫時解決問題,實際上產權還是不清楚,遇到問題的時候到底是一人一票還是按照出資分配投票權?而且退出機制又是怎麼樣的?要是不搞清楚,電機廠肯定會鬧起來!”李耒不看好這個方案。
“從表面上看,工人雖然除了錢,股份也有他們一份,但是他們沒有行使股東權力的能力,不管一人一票也好,還是按照出資分配也罷,工人都是一個個零散的個體,很難保障自己的權益!”散戶你還想和大股東鬥?這不是扯淡麼?
“最後廠子的權力還是會集中到管理層手裡,但是九個大股東,二十多個小股東,有的鬥啊!”這些人肯定會先打個你死我活,爭取把廠子弄到自己手裡,哪還有心思管生產、管經營?
“到最後可憐的還是那些工人,一個職工六千塊,這麼多錢可不好湊,我估計不少人都是借了錢的!”現如今一名普通工人一年的收入也差不多就千把來塊,六千塊相當於他們五年的工資,肯定沒那麼容易拿出來。
“等那些大股東分出勝負,就該收拾工人了,有點良心的贖回股份,但肯定不是當初的價,能給個兩三千就不錯了!公司效益不好,價值降了麼,要是再狠一點兒就直接開除,工人當初投的錢就全打水漂了!”
“有人反對也不怕,拉一夥打一夥麼,先找出一些問題,把鍋扣到一部分職工頭上,說是他們拖累了廠子,然後給剩下的許諾好處,比如漲工資、加分紅什麼的,做好準備再開會表決把背鍋的職工趕出去,從程序上來說完全合理合法,多來這麼幾次,有股權的工人就不剩幾個了!”
《人民的名義》裡大風廠不就是這樣麼?那麼大的廠子,最後還剩下幾個有股權的工人?要不是有王文革這樣的刺頭,又有陳岩石罩着,他們早就被生吞活剝了,電機廠的情況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
別看現如今工人出六千,廠領導出四萬,差距似乎不大,但是等再過幾年,廠領導能夠獲取的利益,絕對比普通職工多百倍甚至千倍!前提是他們沒有被趕走,但就算是被趕走,他們能獲得的賠償也比普通工人多。
“當然我不是說電機廠會這麼幹,只是這種方案天然有它的缺陷,遲早會被人發現其中的漏洞,然後爲自己謀取利益。”
“咱們不能這麼幹,要買就全款買,沒必要爲了節省點錢落個壞名聲!”李耒其實可以學習他們的套路,先花一少部分錢把廠子拿下來,然後慢慢清理職工,徹底收回廠子,這樣可以省錢,但影響名聲,他不願意這麼幹。
“我還以爲我這幾年跟你學的夠多的了,哪能想到還有這樣的套路!”李新旺聽得瞪大了眼睛,“這裡的人應該不知道這些吧?”
“但凡跟錢扯上關係,你就絕對不能小看人的智商,而且這辦法說來也不稀奇,就算他們現在不懂,遲早也能琢磨出來,只要有一家這麼幹,剩下的肯定會有樣學樣跟着幹!”大下崗時期,這麼幹的企業領導還少麼?
聊着聊着,不知不覺就到了諸城市區,汽車在政府大院兒門口停下,李耒和李新旺出來,到傳達室登記。
“找誰,幹啥?”或許是看到他們是從小轎車裡下來的,門衛語氣好了不少。
“昨天電話裡和陳市長約好了,今天過來和他談點工作!”李耒把自己的名片低了過去。
瞅見惠農公司總經理幾個字,門衛沒怎麼在意,你掙得再多也是私人老闆,我可是公家人!但看到上面的全國鄉鎮企業協會理事的時候,態度就不一樣了,這也算半個體制身份,而且還能直接聯繫部長,絕對怠慢不得。
“哎呀,是李理事啊,先進來休息下,我這就跟裡面聯繫。”門衛殷勤地招呼李耒進去,先打電話給裡面說了一聲,然後就讓他們進去了,至於登記本,他自己就幫着填好了。
“領導正在開會,您二位稍微坐一會兒!我給你們泡茶!”到了陳光的辦公室,秘書陪他們說了一會兒話,會議就結束了。
“陳市長您好,我是惠農公司的李耒、這是我的助手李新旺。”李耒和李新旺連忙起身和陳光握手。
“你們這麼快就過來了?我還以爲得一會兒呢!”陳光昨天接到他們的電話後,專門蒐集了一番資料,當了解到李耒的實力後,他就對今天的見面充滿期待,這位可是大老闆,說不定能買下好幾家企業。
然後開始了寒暄,陳光誇獎李耒經營有方、幫助了大量農民脫貧致富,李耒則稱讚陳光勇於改革,一陣兒彩虹屁之後,終於說到了正事,“李經理這次過來是想和那家企業合作,還是準備在我們諸城辦養殖場、飼料廠?”
“我們惠農今年纔剛剛進入山東市場,目前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濟南附近的養殖場、飼料廠上!等將來時機合適,或許會在諸城辦養殖場、飼料廠!”李耒客客氣氣說道。
陳光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起碼近幾年是沒有在諸城辦飼料廠、養殖場的打算,“那你們這次過來?”
“聽說咱們諸城盛產花生,所以我們想買家榨油廠,生產花生油!”李耒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同時在心裡琢磨着,魯花是哪一年誕生的?要不要把這個牌子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