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我也想去……”顧夜穿上了自己最保暖的衣裳,出發的時候,卻被顧蕭爺孫倆給留下了。她很不服氣,明明滑雪板是她“發明”的,孩子們的滑雪,也是她手把手教的,憑什麼不帶她?
顧蕭放柔了聲音,用哄孩子的語氣道:“你忘了上次在邊關是怎麼病倒的?本來身子就弱,又被寒氣入侵,不病纔怪。你的身體還沒有痊癒,你師父師伯又不在身邊,村裡連個像樣的大夫都沒有,要是再受了風寒,誰能就你?”
“我自己就是大夫……”最鬱悶的莫過於,自己的身體明明壯得像只小牛犢,可所有人都認爲你是林黛玉,管東管西的限制你的自由。顧夜有種仰天長嘯的衝動。
顧茗摸摸她的腦袋,小聲地勸慰道:“醫者不自醫,還是小心點好!你在家陪顏嬸,做了好吃的等我們回來!”
顧夜見爺爺和哥哥態度堅決,她跟隨無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滑着雪板,飛快地消失在風雪中。她向前走了兩步,揮着手,大喊着:“注意安全,等你們回來吃晚飯——”
顧茗迴應的聲音,被風雪撕扯得七零八落。顧夜重重地嘆了口氣,在顏嬸的陪同下,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見顧夜情緒不高,顏嬸覺得應該找些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便道:“姑娘,咱們的屋子已經收拾妥當,只是要藥房,有不少藥材,我分不太清楚,就沒敢動,您看……”
顧夜轉身進了藥房。地上散落的藥材,被踩壞了不少,讓她心疼不已。她彎腰把還能用的藥材,一一撿起歸類,重新放在架子上。
顏嬸想起姑娘還沒吃早飯呢,便到廚房擀了一碗雞湯麪,還從雞腿上撕了肉絲放進湯麪裡。顧夜熱乎乎地喝了一碗,一整天都泡在藥房中,收拾草藥,或者炮製藥材。
天黑的時候,村民們陸續回來了,都沒有吳當歸的消息。顧蕭那一隊,是最後回來的,他們個個表情沉重。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們雖然沒追上吳當歸,卻遇上了凍僵的吳大娘。
山裡人家,人口多房子少,一家四五口擠一張大炕是常事兒。不過,顧夜就像一隻壞脾氣的貓兒,有自己的地盤意識,她的房間她的東西,輕易不跟人分享。顏嬸的突然介入,她好長時間才適應呢!
據村裡的老人說,今年的風雪是幾十年都未曾見過的。風,把村裡的樹木刮斷了十幾棵,不少人家的房子被斷樹壓塌了,一家人擠在殘存的一兩間屋子裡。還有人的家中的房子年久失修,再加上清理積雪不及時,屋頂被雪壓垮,不能住人……
吳當歸的逃離,吳大娘的死亡,給這個年節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不過,很快這層陰影,在連日的暴風雪給覆蓋了。
附近並沒有吳當歸的影子。滑雪板壞了一副,徒步走雪地,不被追上也會累倒在雪地裡,最終喪了命。吳當歸心也挺狠的,捨棄了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媳婦,自己獨自逃生去了。
李寡婦一聽,連連搖手道:“沒有的事!葉兒姑娘,你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自打入秋以後,我們家秀紅就沒閒着,一直幫我撿山貨、砍柴。葉兒姑娘也忙着跟老神醫學醫術,就沒敢來打擾。我們家秀紅,一直想來找你呢……死丫頭,你倒是說句話啊!”
正疑惑間,村長帶着一高兩矮三個瘦弱的人影,進了爺爺的屋子。顧夜正閒得渾身長毛,難得有客人來,她當然不肯錯過湊熱鬧的機會。
李寡婦扯了扯身上佈滿補丁的棉衣,有些拘謹地小聲道:“如果實在騰不出來的話,讓海兒跟顧茗擠擠,我們跟顏家妹子和葉兒姑娘住一屋也成……只要晚上讓我們娘仨有個睡覺的地方就行。”
村正輕微地咳嗽兩聲,清清喉嚨,道:“是這樣的,我這侄媳婦家的房子,被雪壓塌了,這娘倆兒沒地方住。我家你也知道,一家老少擠在四間房子裡,實在騰不出房子給她們借住。小葉子的師父,不是沒回來過年嗎?你們看,能不能把那間房子……”
顧蕭自然知道孫女的這點小矯情,他用徵詢的目光,看向顧夜。村長和李寡婦娘倆的視線,也順着他的目光,停在了她的身上。李秀紅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院子裡,爺爺和哥哥冒着風雪,踩着梯子爬上屋頂,清理上面一尺多厚的積雪。爲了防止房樑被雪壓塌,爺倆每天都要清理一到兩次。這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李秀紅似乎沒想到顧夜會如此熱絡地待她,眼中閃過一絲激動。自從顧夜過繼出去後,她爺爺和哥哥不捨得讓她乾重活,好東西都先緊着她吃,日子越過越舒心,李秀紅替她感到開心的同時,心中也有一絲絲羨慕和小小的嫉妒。
突然,哥哥的動作停了,他很快從房頂下來,朝着院門的方向走去。顧夜支棱起耳朵仔細傾聽,果然在呼嘯的狂風中,夾雜着斷斷續續的敲門聲。這大雪天的,誰還有心情來串門?
顏嬸不僅廚藝好,性子也溫柔細心。她的存在,彌補了顧夜生命中缺失的“母親”形象。雖然只短短地相處了不到一個月,顧夜卻對她產生了認同感和依賴心。
每次,看到穿着新衣服的顧夜,跟在她哥哥身後,揚起燦爛無憂的笑容時,不知怎麼的,她心底升起一股自卑。不想讓顧夜看到她衣不蔽體、面容枯瘦的模樣。所以,每當在山上遠遠看到顧夜時,她都會刻意地躲開,不想跟她碰面。
顧蕭選的那條路,是他認爲吳當歸最有可能的逃離路線。一隊人追了大概兩個多時辰,有人在路邊發現了被雪掩埋了一半的滑雪板。那滑雪板是斷裂後,被人扔在路旁的。看到滑雪板後,村民們精神大振。沒了滑雪板,吳當歸夫婦肯定走不遠了。
顧夜看着她,笑道:“秀紅姐姐,別站着了,坐到我這兒來。你好久沒找我玩了。是不是有了新的玩伴,把我給忘了呀?”
唉!爲了逃避債務,送了一條性命,到底值不值?如果吳當歸兩口子老老實實、腳踏實地,開春後,即使不行醫,光采集草藥,炮製幾種簡單的藥材,頂多兩年的時間就能把債務還清。相較於村裡許多靠天吃飯,土裡刨食的村民,這兩口子的生活滋潤多了。何必走上偷盜、逃亡的不歸路呢?
順着那條山路追上去,向前走了二十多裡,找到了倒在路邊的吳大娘。此時的她,渾身上下落滿了積雪,如果不注意的話,還以爲是個雪堆呢。可惜,他們找到她的時候,吳大娘已經奄奄一息,沒多久就嚥了氣。
回頭衝顏嬸燦然一笑,顧夜被養得有些圓潤的小臉上,一對酒窩若隱若現。顏秋桐嘴角勾起一絲溫柔的笑——主子的眼光不錯,小姑娘長大了一定絕豔傾城。
“村長,李嬸子,秀紅姐姐、小海弟弟,快上炕暖暖身子,這大雪天的,你們咋過來了?”顧夜抖落大氅上的雪花,順手把它搭在炕尾,脫了鞋子爬上暖炕,在哥哥身邊坐下。
顧夜裹着一陣寒風,衝進了爺爺和哥哥的房間。一進門,就看到李寡婦母女,還有她小兒子李小海,瑟縮地站在房中。她們的手中,各拎着一個不大的包袱,地上還放着一個乾癟的糧袋。
顧夜坐在暖暖的炕上,把窗戶推開一條縫,朝院子裡望去。一大團一大團的雪,像是被頑皮的孩子撕扯的棉絮,大把大把從天空中撒落下來。剛剛掃過的院子,很快又鋪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
盤膝坐在炕上做針線的顏嬸,見顧夜飛快地溜下炕,忙拿起厚厚的大氅裹在她身上,道:“外面冷,小心着涼。”
顧夜從衍城回來後,變化就更大了。穿的衣服,是她在鎮上大戶人家的小姐夫人身上才見過的綾羅綢緞,還有一些她見都沒見多的漂亮斗篷和大氅。
而自己呢,連件沒有補丁的衣服都沒有,穿的還不如顧夜從鎮上買下的廚娘。李秀紅心中的自卑更深了,更加不願意出現在顧夜面前。可偏偏,越想躲開的越躲不開。這不,她們家求到人家面前來了。
“秀紅姐姐,吃糖!這可是我想出來的方子,跟顏嬸一塊兒做出來的呢!”顧夜裝作沒看到她臉上覆雜的表情,往她手裡塞了一把花生糖,又對坐在哥哥身旁一臉拘謹的李小海道,“小海,想吃什麼自己拿,別客氣!”
顧茗拿了塊糖,塞進李小海的嘴裡,笑着取笑自己的妹妹道:“什麼你跟顏嬸一塊兒做的,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明明是你只在旁邊指手畫腳,顏嬸一個人忙活的!不過,要是你動手做,別人未必敢吃呢!”
“我出的點子,顏嬸出的勞力,你敢說裡面沒有我的功勞?”顧夜面露威脅地瞪着自家哥哥,居然在外人面前露她的底兒,不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