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好似有一團烈焰熊熊燃燒,炙烤着她的五臟六腑。胃裡彷彿有人用利刃大力地攪和着。死亡,原來並不是解脫,而是更加痛苦的折磨。
顧夜忍着腹中難耐的飢餓,緩緩地睜開雙眼。入目是一棵棵在夜色中宛若怪獸般張牙舞爪的巨樹,以及葉縫中透出的星光點點。
她來不及細想自己怎麼會在這裡,一聲狼嚎在耳畔響起。扭頭望去,一對對瑩藍色的眼睛,在夜幕中閃着兇光。
驅獸藥粉!當這個名詞在她腦中瞬間閃過,顧夜的手中出現了一個透明的瓶子。她將裡面的藥粉撒在身上,漸漸逼近的狼羣停下了腳步,在頭狼的帶領下扭頭隱沒山林之中。
“妹妹……妹妹——”熟悉的聲音,使這具身體本能地生出一絲喜色。是哥哥!這具身體的哥哥。只在一瞬間,她判斷出來人的身份。
“汪……汪汪汪……”一隻瘦瘦的大黃犬,停在她面前不遠處,朝着她吠叫着,不敢靠近。
“找到了!找到了!顧茗,你妹妹在這兒呢!”舉着火把出現在顧夜視線中的少年,是村長家的小孫子李浩,平日裡跟原主的哥哥關係不錯。
“妹妹……”一個衣衫破舊的少年,跌跌撞撞地撲過來,一把將她瘦弱的身子抱在懷中。一顆滾燙的淚滴落在顧夜的脖子上,這個向來堅強的小小少年嚎啕大哭,像個無助的孩子。
哭了一陣,顧茗上上下下地檢查着妹妹的身體,發現她安然無恙,才徹底放下心來:“都是哥哥不好,不該離開你的身邊。誰能想到那毒婦的心這麼狠,把活生生的你扔到山上,還狡辯說你已經斷氣了。”
“茗兒,怎麼說話的?什麼毒婦?那是你娘!你這是大逆不道,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兩人的渣爹顧喬,皺着眉頭喝罵道。
顧茗深知他現在年歲還小,跟家裡徹底決裂對他和妹妹都沒啥好處。他來到妹妹身邊,摸摸她的小臉,微笑着安慰着:“妹妹,嚇壞了吧!別怕,有族長和那麼多叔伯作證,今後誰也別想把你扔掉。哥哥會保護你的。”
“你看看妹妹的身上,可有一塊好的地方?不吃飯,沒有勁兒幹活動,作稍慢些,就換來一陣毒打。更不要說大壯和小壯打她踢她用棍子石頭砸她……爹,妹妹也是你的女兒,身上也流着你的骨血,你就忍心看着她被活活餓死被打死?”
“我回家的時候這死丫頭一動不動,怎麼叫都叫不醒,還以爲她不行了呢!這日子過得清苦,誰家還能沒死過孩子?家裡的房子將來是要給你們哥仨娶媳婦的,她死在裡面多晦氣!”劉氏一點兒都沒覺得自己哪裡做得不對。
顧茗恨不得撕了這顛倒黑白的劉氏:“那今天呢?小妹妹傍晚的時候明明是醒着的,還跟我說了會話呢,你爲什麼還把她給扔了?這山裡野獸那麼多,你把她扔在深山中,是不打算給妹妹留一絲活路啊!”
“爹!”顧茗捂着迅速腫起來的左臉,眼中含淚,“你只會指責我們的不是,難道你看不到她是怎麼對我和妹妹的?”
劉氏臉色大變,攔住那族中嫂子的話頭,尖利突兀的聲音,驚起幾隻夜鳥:“好啦!孩子們不懂事,我這個做長輩的還能跟他們一般見識?你們也該鬧夠了,跟爹孃回去!我是後孃,你們爹可是親爹,還能看着別人要你們的命?”
她這話說得頗有水平,看似向兩個孩子說了軟話。可話裡話外,卻無不向族人們暗示她的委屈。
顧茗指着一位高顴骨薄嘴脣,一臉刻薄的婦人,咬牙切齒地道:“娘以前活着的時候,把妹妹養的白白胖胖,活潑可愛。可現在呢?妹妹爲什麼會成現在這個樣子?那是活生生被餓出來的!”
“老七家的,別以爲你背後那些小動作能瞞過所有人的眼睛。你什麼心思,誰還不知道?不就是看上苗氏那些……”一位跟顧茗兩兄妹過世的親孃苗氏要好的嫂子,冷笑的看着劉氏,那目光如刀子般,彷彿要剝光劉氏最後一層遮羞布。
“顧喬,孩子有錯,慢慢教。下這麼重的手幹什麼,別把孩子打出個好歹來。”開口的是年約五旬的族長,他的語氣中有幾分不認可。
“劉氏,這件事,的確是你做的過了!好啦,都是一家人,沒有隔夜仇,說開了就行了,都別再鬧了!老七,你們兩口子今天就給孩子個準話,安安孩子的心。”顧喬,在族中排行第七。
“你瞎說什麼?你娘不是這樣的人。別說了,都是誤會!現在人也找到了,趕緊回家去吧。”顧喬不耐煩的擺擺手。
對大兒子他還存着幾分感情的,不過在劉氏這些年的枕頭風中,這所謂的父子親情也沒剩多少了。顧茗的話,他絲毫沒上心,反而惱怒他的危言聳聽,讓自己在族長和族人們面前丟了臉。
對於顧喬家的事,族長並不是絲毫不知。不過清官難斷家務事,沒有鬧到他面前,他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今日,差點鬧出人命,他這個族長不得不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顧夜的袖子被捋起,上面一道道青紫,和累累的傷口,彷彿在控訴着主人收到的苛責。
“族長,哪有當晚輩的辱罵長輩的?這孩子不打不成器,再不教訓他,眼中連我這個當爹的都沒了!”顧喬怒瞪了兒子一眼,自始至終他的目光都沒往顧夜身上瞟一眼。
“她既然敢做,我爲什麼不敢說?她不是我們的娘!有哪個當孃的,能狠心把女兒扔上山喂狼?老天爺要劈,也先劈她這個毒婦,哪輪得上我?”顧茗徹底對爹爹失望了。
顧茗小小的身板挺得很直,嘴角帶着倔強。爲了妹妹,他豁出去了,大不了……大不了他帶着妹妹住山洞,打獵採山貨養活她。
“臭小子,別胡說!誰看到我打孩子了?你這養不熟的兔崽子,滿嘴沒一句話實話!鄉親們,你們想想,每天的飯可都是她自己做的,我們幹活回來以後,還以爲她吃過了呢!沒吃飯她自己怎麼不說?不說我哪知道?至於她身上的傷那是她自己淘氣,不知在哪撞的,跟我可沒有關係!”劉氏的嘴皮子可不是擺設,能把死的說成活的。
“不,如果就這麼回去的話,她還會找機會把妹妹扔的了。爹,當着族長爺爺和族中叔伯的面兒,把話說清楚,讓劉氏發個毒誓,再也不會讓妹妹幹繁重的活兒,不會不給妹妹飯吃才行!”
“啪!”一個重重的巴掌扇在他的臉上,顧茗頓時覺得一股腥鹹在口中化開,耳朵嗡嗡作響,一陣眩暈之後,他跌坐在妹妹身邊。
劉氏一臉不配合,嘴裡還咕噥着:“給什麼準話?好像我真虐待他們似的,這件事我可不認。”
“劉氏不讓妹妹上桌吃飯,還不給妹妹留吃的,妹妹餓得沒辦法,不得不扯野菜充飢,野菜還不敢拿回家做,只能吃生的。妹妹年紀小,一開始認不清野菜,經常誤食有毒的野菜,上吐下瀉。”
顧茗冷哼一聲道:“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那天你對大壯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說妹妹是賠錢貨,養着也是浪費糧食,死了還能省下一副嫁妝……你今日爲了一副微薄的嫁妝,就能把妹妹給扔進深山,明日就能怕我跟大壯小壯分家產將我也給害死!爹,難道你還繼續袖手旁觀嗎?”
來幫忙找人的顧氏族人,看向瘦弱骷髏,只剩一層皮包裹着骨頭的顧葉兒,有些不忍地移開視線。
娘是後孃,爹可是親爹啊!劉氏在苛待他們兄妹的時候,他裝聾作啞。現在自己不過罵了那劉氏一聲“毒婦”而已,他卻橫眉豎眼的訓斥開了。這個家,還有他和妹妹容身之處嗎?
顧夜一直以旁觀者的態度,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鬧劇”。可眼前這爲她全心全意付出的少年,讓她冷漠的心中升起一絲暖意。前世,她在孤兒院長大,親情對她來說是一種奢望。這一世,終於圓了她的夢,有一個毫無保留疼愛她的哥哥。或許重生對她來說,並不是件壞事!
顧茗把妹妹背了起來,同樣瘦弱的他沒走兩步就氣喘如牛,在一個下坡路上,腳一軟差點在跌倒在地。住在他們隔壁的九叔看不下去了,接過顧夜抱着下了山。
顧夜被放在一張鋪着破葦蓆的炕上,沉沉地幾欲睡去。待族人和鄉親們離去,劉氏夫婦也氣哼哼地回了屋,顧茗替她蓋了牀打滿補丁的被子,神秘兮兮地湊過來,道:
“妹妹,餓了吧?今天哥哥運氣好,在水溝裡捉了一條魚。我白天的時候,趁家裡沒人,偷偷煮了湯。我去熱一熱,你喝了再睡。”
待顧茗出了房門,顧夜低頭看了一眼那雙乾枯如雞爪的手。原主十一歲了,身量卻不如七八歲的孩子,火柴棒般的身板兒,瘦得只剩皮包骨。粗糙的皮膚下,細細的血管,顯得突兀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