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雨滴在檐下串起了不間斷的雨簾,碧紗櫥外的紗幔,已經被摘除,雨水調皮地鑽進來,灑落在木榻上。
顧夜單手支在下巴上,懶懶地倚在榻榻米的矮桌上,對着濺落雨花的池塘發呆。花好捧了一盤切好的水果,放在她面前,發現雨打在木榻上濺起的水霧,在矮桌上蒙了一層雨霧,忙小聲地道:“姑娘,小心雨水打溼衣服,我給您移移木桌吧?”
“不用,淋點小雨,能讓我保持清醒。你們下去吧,不用在這伺候了!”顧夜懶洋洋地看了,果盤裡晶瑩剔透的葡萄一眼,卻絲毫提不起食慾。她的手指,無意義地在桌面上畫着圈圈。
花好跟月圓對視了一眼,面露爲難之色。月圓忍不住又勸了句:“姑娘,你幾日後還要參加高級藥師的考覈呢,要是病了的話,會影響發揮的。您想欣賞雨景,往內移三尺也是可以的。”
月圓心中卻想着:雨下那麼大,天地都連在一起了,有什麼好看的?這麼想着,她往外面看了一眼。
這一眼,讓她瞪圓了眼睛。她指着雨幕中一個挺拔的人影,輕輕驚呼道:“姑娘,您看那兒是不是站着一個人?”
顧夜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儘管隔着厚厚的雨簾,對方的身影已經被雨幕暈染得看不清晰,她還是一眼認出那個熟悉的身影來。她抿了抿嘴巴,捏了一顆葡萄塞進口中,像是在咬誰的肉似的,狠狠地嚼着:“哪裡有人,你看錯了吧!”
月圓伸長了脖子,又看了看。見那個雨中的黑影,半天沒有一絲絲的動靜,撇撇嘴道:“可能是我看錯了。應該是假山的影子吧?”
如果是人的話,誰會這麼傻帽,站在那兒淋雨?月圓和花好堅持幫姑娘移了移木桌。好在榻榻米修得比較寬,顧夜挪了挪屁股,繼續懶洋洋地倚在矮桌上發呆。
不過,她的視線,總是會情不自禁地往雨幕中某個身影看去。切!玩苦肉計?本姑娘纔不上當呢!再說了,這天的雨又淋不死人。他愛淋,就讓他淋着唄!
一計不成,她沒有耐心再糾纏下去,一不做二不休,殺上門去。結果卻發現,她的和親對象,居然是口口聲聲說愛她一輩子,寵她一輩子的那個人。小姑娘肯定是覺得自己被騙了。她會不會覺得,他以前所說的一切,都只不過是謊言?
小姑娘枕着手,已經好久沒有改變動作了,不會睡着了吧?一會兒起來,手該麻了。起風了,雨會不會濺進去?她這麼躺着,會不會受涼?
她生氣了!苦肉計無效,美男計都不管用!!顧夜把臉扭過去,枕着自己的手,拒絕再往外看。
凌絕塵知道她已經看到了他,她把頭扭開的動作,讓他心裡有些難受。她現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吧?
顧夜下巴抵在桌面上,翻着眼睛去看雨中的那個身影。雨下得那麼大,瓢潑一樣。他那樣傻傻的站着,是在體驗潑水節的樂趣嗎?幹嘛出現在她的視線,她現在不想看到他!
他能夠理解小姑娘的感受:差點被逼着去和親,內心又氣憤又擔憂。氣得是皇上不念舊情,憂的是鎮國公上下的安危。所以,才生出讓隱魅悄悄下毒的打算——和親對象暴斃,一切煩惱就都不存在了!
又靜靜地看了會兒,發現小姑娘依然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凌絕塵沉不住氣了。他的腳尖在石頭上輕輕一點,以池塘上睡蓮的葉子爲落腳點,幾個縱躍,輕輕地落在了碧紗櫥外的木板橋上。
可惜,小姑娘睚眥必報,連四皇子都不放過。別人又不是傻的,炎國的使者一死一重病,自然會聯想到毒的身上。還是太嫩了,連幹壞事都不那麼擅長。
凌絕塵站在小池塘邊的一塊石頭上,遠遠地看着室內那個嬌小的身影。慵懶的坐姿,漫不經心的動作,沒有任何表情的小臉……儘管隔着重重雨幕,他依然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不開心。
他遠遠地看着她的父母兄長們,滿心牽掛地離開。這麼遠遠地看着,她垂頭喪氣,沒有一絲精神地趴在矮桌上。小姑娘傷心了,他有些心疼。想要去安慰她,陪在她的身邊,可是又怕她更生氣、更難過……
凌絕塵是跟在鎮國公一家後面,來到國公府上的。鎮國公府的護衛,即使不是雨天,他也能輕鬆避過。他就這樣,遠遠地看着鎮國公一家,對她陪着小心,呵護備至。他真心替她高興。前世,她所渴望的,今生終於能夠獲得。
碧紗櫥內的榻榻米,應該是小姑娘的最愛。夏天的傍晚,在這裡吹着小風,看着星星,涼爽又舒適。不過,這兒臨着水面,溼氣太重。小姑娘在隱珍閣定了大塊的玻璃,說是修暖房用的。不如到時候一併把這兒也給修上玻璃推拉門。想吹風的時候,就把門打開,天涼的時候,就把門關上……
“誰讓你進來的?即便你是炎國的寧王,也不能擅闖官宅吧?出去!要不然我報官抓你!”顧夜的聲音,像一隻沒長牙的小奶虎,帶着幾分狠勁兒,卻一點嚇不住人。
“只要能讓你出氣,把我抓到天牢裡都行!”凌絕塵滿頭的青絲,緊貼在臉上,一身黑色的衣袍,勾勒出精瘦緊緻的肌肉線條。被雨淋透了的他,不顯狼狽,反而多了幾分楚楚可憐之態。尤其是他那雙漂亮得不像話的眼睛,閃着祈求的光芒,讓人忍不住想要心軟。
顧夜瞥了他一眼,把目光竭力從他身上移開,拼命告誡自己不要心軟,不要心軟!她背過身去,不敢看他,口中冷哼一聲道:“你當我不敢?我二哥可是皇城衛的副統領,抓的就是你這種作奸犯科的壞蛋!”
“是,我是壞人!我讓你傷心,惹你生氣了!都是塵哥哥不好,都是塵哥哥的錯。只要你能消氣,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凌絕塵的聲音輕柔溫暖,瞬間窗外的雨聲,都成了他的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