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慕站在衆兵士裡, 矮小、瘦弱、不堪一擊,她離敖傾羽很遠,遠到無法看清他的神情, 遠到眼裡只有他的輪廓。
黑雲自南方滾滾而來, 有悶雷轟轟的響着, 一場大雨頃刻之間就會到達。可是不遠處有他們的敵人, 他們的同胞、朋友慘死在敵人的刀劍之下, 甚至他們的大帥都被對方害的生死未卜。
豆大的雨滴打的人睜不開眼睛,所有的軍士都一動不動的立着,高臺上站着的是當朝世子, 是戰王爺最好的朋友和親人,爲了戰王, 爲了大正, 此一戰縱百死而不悔其行。
林子慕渾身上下溼的徹徹底底, 直到將士們踏着整齊的步伐走出軍營,她的頭髮貼着臉龐貼着脖頸, 明明是夏日,她卻冷的瑟瑟發抖。
敖傾羽從高臺上下來,他大踏步衝到她面前,用嘶吼的聲音說:“你去大帳等着!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可是雨好大啊!雷聲陣陣,她的耳朵裡像是被塞進了好幾團棉花, 林子慕眯着眼睛只看到敖傾羽的嘴巴一張一合, 有聲音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 可是她聽不到。
最後她還沒聽清他說了什麼, 敖傾羽一把將她推到趕來的果兒懷裡, 左手緊握佩劍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林子慕看着他離去,滂沱大雨裡他的背影竟然像極了敖平蒼, 以至於她忍不住想,是不是敖平蒼我曾在某個雨日裡,爲了大正的太平抱着赴死的決心沙場征戰?是不是他活過來的每一天都在時刻準備馬革裹屍?那他的每一個離去的背影可有人在後面深情的注視?他可曾後悔過、抱怨過、孤單過?
三十里外,敵軍大營!
十個部落首領相對而坐,外面下着瓢潑大雨,雷聲震耳欲聾,裡面卻是觥籌交錯,歡聲笑語。
北疆人粗獷,而南疆人則更爲精明,今日聚兵在此,他們便是要與大正軍決一死戰!趁敖平蒼未醒,趁世子對軍隊尚不熟悉,趁他們屢戰屢敗軍心氣餒,迅速出擊,此戰一勝,大正元氣必定大傷,南□□立,擴大領土,不再納貢,甚至還可能推翻大正!
可,誰做打頭羊?畢竟是戰王的部隊,縱然此刻軍心受挫依然不容小覷,誰在最前面就意味着哪個部落付出的代價最大!
南疆衆部落中以阿林族、天目族、地蠱族三家稱大,其餘部落大多是迫於無奈或者想要提升部落地位才加入戰鬥。
這次叛亂乃是三大部落聯合發動,若不是因此其他部落也不會參加,即使戰敗,他們也不過是迫於威壓,大正追究起來也是三大部落撐着。可若勝了,那就是無數的金銀財寶和布帛領土。
十個首領各個的笑呵呵渦旋着,誰也不主動提。在坐的任何一個小部落都經不起前鋒的廝殺,他們族人本就少,密林深處想要養活嬰孩又極爲不易。這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所以此次決戰,前鋒隊必定是在三大部落裡出,至於是誰,一會兒必定會出來個結果。
大正軍隊向前推進十五里,雨仍舊毫不留情的的嚇着,地上積水淹沒人的腳踝,沉重的鐵甲浸了水後更是沉重不堪。
敖傾羽騎馬立在一處高岡上往遠處看,再前方又是一處密林,面積之大竟是一眼望不到邊。
“吩咐下去,就在此處設御,另派一小支精銳部隊進入密林查探。”
跟隨的將軍抱拳應是打馬下岡去安排了。
午時剛過不久先行探路的小隊回稟無事,此時大雨剛停,天空中出現了雙座彩虹,士兵們都擡頭望天,大家心裡都覺得這是個好兆頭!
敖傾羽皺着眉頭盯着彩虹思考,軍隊已然行進到此,便絕無半點回旋的餘地。前方就算是死關,他也得替大正闖出一條血路。
“弟兄們!穿過這片密林,我們就離敵軍不到十里了,打敗他們,保衛大正、爲我們的父母妻兒贏得太平生活,我們要與他們共享天倫之樂!”
敖傾羽的話響徹天地,就像是一把熊熊烈火將士兵們內心最濃烈的渴望點燃,“贏!贏!贏!”大軍齊喊,震天動地!
部隊開始緩緩有序的向密林挺進,陽光透過雲層,又透過樹葉投射到林子中,直直的光線反射出溫暖人心的美,鳥聲開始在林中響起,有花香沁人心脾。將士們眼見此情此景,只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精神也愈加亢奮!
傍晚時分,林子慕悠悠轉醒,早上淋了雨剛回營帳就昏了過去,醒來已經夕陽西下。
她邁着有些虛浮的步伐出帳,果兒不知去向何處,營帳外面站着兩排兵士,大營裡稀稀散散的有士兵巡邏,林子慕知道大軍已走,剩下的人不過是敖傾羽留下保護她的。
她對着最近的一位士兵問:“世子他們走了多久?”
那士兵抱拳恭敬回:“早上出發,眼下已有一天了。”
“可傳回來什麼消息?”
“回公子,沒有!”
林子慕此時仍舊是男裝打扮,一看就讓人覺得是個文弱書生。
她又走出兩步扭頭看着西邊的太陽發愣,再過不到一個時辰就該天黑了,若是按正常速度,他們早就到了敵軍位置,也不知這仗是贏了沒有。
一直到半夜時分林子慕的營帳的潛進一個黑影。
林子慕正襟危坐,冷聲問:“你去哪了?”
黑影聽到聲音先是一愣,而後拿出火石熟稔的點亮了蠟燭。
只見果兒一身黑衣,衣服都被露水打溼,上面粘着不少泥點。
“說!”林子慕提高了音量再度發問。
果兒擡眼注視着林子慕,眼神充滿了矛盾。
忽而像是下定決心般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小姐,世子帶領大軍走後奴婢放心不下,午時時見您仍舊未醒便騎馬追去,可是奴婢循着大軍蹤跡走進一處密林之後便再也沒有發現他們的身影,整整二十萬大軍,那密林裡連根被踩死的花草都沒有!奴婢在裡面找了好久,實在不敢往裡再走,是以回來的晚了。”
林子慕聽了果兒的話倒吸一口冷氣,她橫眉冷眼,冷聲再問:“你一個丫鬟爲何放心不下大軍?是誰命令你這樣做的?”
果兒聞言直起腰身回道:“果兒的身份並非有意隱瞞小姐,但請小姐相信,果兒對您覺沒有半點惡意。可是大軍現在音訊全無,這大帳恐怕已經不安全了,還請小姐跟奴婢回京!”
林子慕坐在那裡就像一尊蠟像,她並不怕死,可是二十萬大軍的性命怎能說沒就沒?這支軍隊都是敖平蒼的心血啊!
“小姐?”果兒見林子慕不發一言,出言再問。
林子慕慢慢起身,她從懷裡掏出一根白玉簪,這支簪子是她臨出京前特意去戰王府取的。一開始她還擔心那裡的人不讓她進,沒想到管家告訴她說戰王早有吩咐,她可以自由出入戰王府。
如果上天讓她來這裡是地府的人犯的一個錯誤,那這個錯誤是註定要發生的,還是純屬偶然?如果是註定要發生的,是不是意味着她的靈魂來到這裡是天意的安排?那有沒有一種可能,她林子和敖平蒼有着不解之緣?
儘管這些都是設想,讓林子捫心自問她都不敢相信,可是她願意相信,因爲這意味着敖平蒼可能沒有死,大軍可能無事,大正可能太平 ,而她,一縷來自異世的靈魂極有可能扮演着關鍵的角色!她願意賭,賭這種不可能的可能,而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都不想放過,實在不行,還是那句話,大不了回地獄去等敖平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