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嵐見過很多自己。
在夢境裡有模仿她的,有擋在樓梯口的未來的她,也有這裡“過去”的她。
這些都是她,卻又都不是她,每一個人都像她,貌似這個世界都在尋找她,顧嵐低頭看着坐在樓梯邊的小女孩,她無法剋制地發出了有些壓抑的聲音。
“還有什麼事情,你想說,就一併說出來。”
顧嵐很少有這麼嚴肅的時候,她嚴肅起來自己也嚇了自己一跳,雲哲的手輕輕地拽住了顧嵐的袖子,雲哲此時不由地低聲勸顧嵐說,“主人,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主人我來問吧,主人你去休息一下。”
雲哲一口一句主人,眼睛是琥珀的小女孩子咯咯地笑起來,她開口仍舊是聽起來很好聽的少年音,這個聲音和她可以說是甜美的外表有些違和。
“顧嵐你着急啦。”
小女孩歪了歪頭,顧嵐“着急”這種情況似乎讓她很愉悅,她坐在樓梯上晃了晃腳,脣角向上揚起,她咧開嘴角的時候,她嘴角的傷痕露了出來。
正常人笑時脣角都會不同程度的上揚,但是這個女孩子說話的時候脣角乍看還挺正常,但是隻要她笑,她的脣角就會露出被刀劃破又縫合的痕跡。
換句話說,她的臉上像是破了一個洞,嘴部沒有大動作的時候看不出來。
她像個破舊的娃娃,不知道她本意想要展現出什麼樣的笑,但是她現在笑的只有詭異和可怕,她在樓梯上繼續晃着自己的腳,正太的聲音從她口中傳出。
“你不要着急,我領你去你想要去的地方。”
顧嵐低頭看着這個孩子,其實很多事情只要聽到一點內容,就很容易去順着自己的思維腦補其他的所有內容,很明顯,這個孩子是被她曾經的“養父”製造出來的。
“我對我自己的過去並不好奇”,顧嵐蹲在這個小女孩面前,她看着對方琥珀做的眼睛,聲音有些壓抑,“我其實並不好奇我自己曾經是誰。”
小女孩又歪了歪頭,“你在說謊。”
顧嵐搖搖頭,“沒有,我真的完全不好奇我過去是什麼樣,過去已經過去了,我只想看未來。但是我想知道,你是誰,你過去是誰,你爲什麼會變成這樣,還有什麼,是我能爲你做的。”
不管過去發生什麼事,她還活着,還活成了自己想要變成的樣子。
而這個小女孩不一樣,她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
顧嵐想着,她擡起手,像是摸一隻柔軟又嬌弱的小動物一樣試探性地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小女孩似乎也被嚇了一跳,她眨了眨眼皮,又往上擡起了頭。
小女孩有些不解地問。
“你要幹什麼?你想要摸我?你也想傷害我麼?傷害我就是傷害過去的你呀。”
在小女孩的世界觀裡,“摸我”,等於“傷害我”,顧嵐想到了在花胤的夢境裡,她的遺棄她的親生父親竟然在她的房間裡放攝像頭偷窺她。
在這個夢境裡,如果不是花胤的話,她的未來就很糟糕了。
那……
小女孩彷彿知道顧嵐在想什麼,她擡起手,冰冷的手指輕輕地觸摸到了顧嵐的臉,她的動作很是溫柔,可能小女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樣,她就已經做出了這個動作。
“他沒有糟蹋你呢。你當時逃掉了,但是我沒有逃掉,我逃不掉。”
這句話裡的信息量有點大。
小女孩盯着顧嵐的眼睛,明明她的眼睛完全看不見,但是她還是做出了認真打量顧嵐的樣子,小女孩用正太的聲音輕聲問。
“你是這樣的人啊……怪不得……”
“我已經不記得我的一切了,不過你的時間確實不多了,有人要害……”
小女孩這句話還沒說完,顧嵐猛然伸出手,手指伸進了小女孩的嘴裡,小女孩露出了笑容,她這種笑容很懵懂,就像是小嬰兒的笑一樣,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什麼樣的。
顧嵐感覺到小女孩的嘴裡和樓下那個半邊身子是蜘蛛的女人一樣,嘴裡有咬破就會死亡的藥。
“你還是不要說話了。”
顧嵐想要將這顆牙拔出來,但是完全不行,這個女孩子的身體好像是拼接起來的積木一樣,只要隨便動一塊,整個積木都會散架。
雲哲蹲在顧嵐面前,他很想幫助顧嵐,而小女孩此時的目光已經移向了雲哲,她對雲哲眨了眨眼睛。
雲哲解讀對方的意思,“你想讓我,照顧好主人?”
顧嵐把手抽回來,她也看到了小女孩對雲哲眨眼睛的動作,顧嵐笑笑,“她只眨了一下眼睛,你就能解讀出一段話?不愧是雲哲,作文肯定寫的好,掌握了水文的精髓啊。”
小女孩一下子笑了,她笑的好開心,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這麼開心呢。
“答對了。雲哲,顧嵐就交給你照顧吧。顧嵐,你不用管我,我突然明白自己是誰了,我很開心。”
“你快去吧,去門的背後,去地下的房門在我的屋子裡。有人要害你,你要小心同——”
小女孩還沒有說完,她的嘴裡已經流出血來。
顧嵐瞪大眼睛立刻說道,“不要說了!我知道了,我會小心同性戀的!”
小女孩:……
爲什麼要小心同性戀……
很明顯這裡所有的和夢境有關的人都不能說一些事情,一旦說了,就會死,樓下半邊蜘蛛的女人說這種話死掉了,顧嵐還巴不得對方多說一點。
但是這個小女孩明顯很可愛,而且,還不壞,顧嵐不想讓她死,所以,對方不用再說了,她小心同性戀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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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的眼眶彎了彎,她的眼睛裡沒有笑意,但是脣角上揚,她應該很疼吧,顧嵐也不知道,小女孩嘴裡的血一直往下流,流個不停。
顧嵐想方設法想去幫她把血堵住,但是都沒有用。
小女孩的聲音變成了顧嵐現在的聲音,“我本來就會死的。”只是雖然音色一樣,但是兩個人說出口的話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顧嵐的聲音是痞氣的,是桀驁不馴的,小女孩嘴裡的顧嵐的聲音是溫柔的,溫柔的像是個大姐姐一樣。
“最後一點時間啦。顧嵐,其實我本來是要在這裡把你害死的。我很瞭解你的過去,我想把你帶上樓,樓上有很多機關。我也知道你不會殺了我,所以我有很多機會殺你。”
“你旁邊的雲哲很在乎你,所以,我會像分開閻霄一樣,將你們分開。”
“但是到現在,我後悔了……”
小女孩仰起頭,她帶着甜甜的笑容看向顧嵐。
“對方花了很多時間創造了我,他讓我像你,他要求我像你。所以,我確實是過去的你。我是誰不重要,我的未來也不重要,因爲……”
“顧嵐,因爲,我變成了你。所以,你無法殺了我,我也無法殺了你。”
小女孩對着顧嵐伸出雙手。
“因爲,你的溫柔,變成了我的溫柔。你的過去不單單是我,你去找回他們吧……顧嵐,我很高興,高興……”
高興原來,你是這樣的人啊。
原來,你真的很溫柔。
原來,我和你一樣溫柔,是會讓我開心的呢。
我是誰不重要了,就讓我是你吧……讓我,和當初的你一樣,選擇毅然決然地離開——!
顧嵐溫柔地抱住了小女孩,小女孩緊緊地抱着顧嵐,她的心臟貼着顧嵐的皮膚劇烈地跳動,而後,小女孩突然推開顧嵐,她那纖細的手直接插入自己的胸口。
她的胸口像是填着棉花的布娃娃一樣被挖開。
小女孩從裡面挖出了一顆心臟。
一顆被挖出來之後滿手是血,這個心臟卻完全不是往出迸射血液的,它反而把周圍的血全部給吸走了,接着,這顆心臟在脫離了人體的情況下仍舊在劇烈地跳動。
挖出來心臟之後,小女孩就不會再動了,顧嵐拿起這顆心臟再往小女孩的胸口塞進去,但是無論她怎麼弄,這個小女孩都沒有醒來。
因爲,小女孩的身體裡所有的器官都已經衰竭了。
這顆現在還在跳動的心臟彷彿一個惡魔一樣吸乾了她體內所有的新鮮的血液,這個身體就是一個培養着這顆心臟的“容器”而已。
小女孩確實變成了一個破舊的布娃娃,只要閉上眼睛,就不會再醒來了。
顧嵐的心臟狂跳,“喂,喂!餵你醒醒啊!不然我唱個歌吧,也許能把你嚇醒……呼……唱不出來……”
這顆心臟不能再塞進去。
這顆心臟挖出來小女孩就會死,而她也知道自己會死但是要把這個東西送給顧嵐當作禮物……
雲哲蹲在顧嵐身邊,他觀察着顧嵐手裡的心臟,又觀察着倒在的地上的女孩,他確定再三,說道。
“她已經死了,主人。”
“她身體的這顆心臟,不是人類的。和今天被閻霄槍斃的那個鮎魚怪的很像,但是又不同。這顆心臟的生命力極其頑強,這可能是最裡面最特別的一顆心臟,對方可能把這顆心臟藏在她的身體裡,就是以爲,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
雲哲和顧嵐一起看向倒在地上的小女孩,她的脣角還帶着笑容,像是睡着了。
雲哲沉默了一會,繼續說道。
“可能他們只想到你不會傷害這個小女孩,卻沒有想到,她因爲像你,所以她也不忍心傷害你,反而會和你一樣哪怕犧牲自己也要保護別人。”
顧嵐盯着小女孩,又看看手裡這顆還在跳動的心臟,她忍着把這顆心臟捏爆的衝動,深吸一口氣,將心臟遞給雲哲,而後彎下腰將小女孩溫柔地抱起來。
“我會想辦法讓她醒來。”
顧嵐目視前方,她脣角的笑意消失了,顧嵐很少這麼兇,她擡起頭看了一眼天花板上明亮到刺目的燈光。
這個女孩子死在了黑暗世界的光亮之下……
什麼是光明,什麼是黑暗?
“去他的光明和黑暗……搞這些東西的髒東西,全部都得死!”
顧嵐又低又冷地說了一句之後,帶着雲哲抱着小女孩的屍體大步向前走去。
……
與此同時。
廣場上的大屏幕已經開始插播廣告,一羣少女少年們載歌載舞歡笑連連,而原來緊張刺激的直播已經被切斷了。
人們擡起頭看着屏幕罵罵咧咧。
“那個小女孩是顧嵐,然後呢?然後就插播廣告了?!不是直播麼怎麼會有廣告?!”
“到底怎麼回事啊,我們要看直播!”
“誰是黑客啊,黑了主程序讓我們看後續行不行?!急死我了!”
“顧嵐死了沒顧嵐死了沒,顧嵐死了沒啊!感覺顧嵐要被殺死了!難道是因爲畫面過於血腥十八禁所以才和諧的?”
人羣之中。
帶着斗篷的男人低着頭,雙手壓着帽檐,他長相貴氣眼神極其冷漠,但是隨着人們的吵鬧聲越來越大,他的脣角開始向上揚,上揚——
慢慢的,他脣角上揚的弧度已經超過了普通人的界限,變成了001號誇張的笑容的模樣。
景雲奎在內心裡低聲說。
“顧嵐,你找到它了,對麼?我們誰也不忍心殺掉她,但是,你的出現,會讓她把一切都給你。因爲,只有你能夠溫暖她,因爲,她真的像你。”
其實這個小女孩的事情景雲奎知道。
她是一個實驗體,一個最像小時候的顧嵐的實驗體,所以,對方纔會把那顆最有價值的心臟藏在那個女孩子的身體裡,因爲,這個世界上對於那些人來說,最危險的就是顧嵐。
顧嵐不會踏足的地方那就是最危險的地方。
但是很多事情就是這麼矛盾而殘忍。
很多時候人的抉擇就像《大話西遊》裡的孫悟空一樣——戴上金箍不能救你,戴上金箍卻不能愛你。
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兩全法,連倉央嘉措都只能說“世上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人類總是面對選擇,那些人不明白最像顧嵐並不意味着擁有顧嵐的記憶,甚至擁有顧嵐的武力——
顧嵐最特別的地方是,哪怕這個世界一團糟,她也從未忘記自己要做什麼,她也從未放棄成爲其他弱小者的庇護。
這件事情,景雲奎想明白了,那些人也想明白了。
在漆黑的角落裡,一羣怪物們劇烈地喘息着,它們發出粗嘎而刺耳的聲音。
“必須殺掉顧嵐!那些瘋子帶着她回來了!”
“不要再直播了,直接讓他們看到‘她’被殺死的畫面!這一切都和我們的計劃不一樣!”
“夠了!夠了!是誰說要讓全民直播發現顧嵐就是‘她’,然後殺掉她,毀掉她的形象,讓那羣可憐蟲內心的信仰崩塌?你們就沒有想過,那羣可憐蟲搞不好都沒有條件看直播?!”
“再吵我就把你們都殺了!現在根本不是這個問題,問題是她回來了!她回來了!對了,直播到底是誰搞的?!”
直播是誰搞的,他們自己也搞不清楚……
實驗室的培養艙內。
一個男人緩緩地睜開眼睛,他的眼中有深深的疲倦,不過仍舊不改他一副風流倜儻的氣質,他睜開眼睛後拔下自己手上插着的控制線。
“嘖,好像來晚了。不過應該也不晚——”
男人從實驗槽裡下來,他的身體一直泡在溶液之中所以沒有衣服穿,乳白色的營養液從他的胸前滑落,男人蹙起眉頭。
“看着怎麼這麼噁心,讓顧嵐看到要誤會了。我來的最晚,她要是覺得我在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就糟糕了。我要去哪兒找條褲子呢……”
男人一邊說着,一邊熟練地打開手腕上綁着的通訊系統,給某個人發了一條消息。
“夢境內搞定了。他們隨時可以出來。你保護好顧嵐,不然的話,喪屍會半夜去你家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