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松江府鄉試的前三名,顧雲霽和白興嘉在鹿鳴宴上見過一面,彼此自然是認識的。此時見白興嘉腳步虛浮,臉上顯了幾分病弱的白,一副精神不振的樣子。
伸手將白興嘉扶穩,顧雲霽問道:“你怎麼了?生病了嗎?”
白興嘉朝顧雲霽和程炎微微拱手,聲音有氣無力:“原來是顧公子和程公子,好久不見。我沒生病,就是有些水土不服而已。”
白興嘉雖非富貴人家出身,但也是從小被家裡人寵愛長大,一直沒吃過什麼苦,身子被養得比那些閨閣小姐還要嬌弱幾分。
眼下驟然換了個環境,習慣了江南溫潤溼暖氣候的白興嘉,實在有些適應不了京城的乾冷。嘴上幹得起皮不說,腸胃還出了毛病,一天少說也要跑六七趟茅房。
聽說街口的這家福瑞酒樓菜色囊括南北,彙集天下各地特色菜餚。趁着今日天氣好,白興嘉便想着出來走走,到酒樓點幾道家鄉菜慰撫腸胃。誰知飯剛吃了一半,肚子就鬧了起來,只好擱下筷子地出來找茅房。
正和顧雲霽說着話,肚子裡又是一陣咕嘟響動,白興嘉只來得及同他匆匆告別,便急急忙忙地跑遠了。顧雲霽見狀無奈地搖搖頭,沒將這個小插曲放在心上
在酒樓找了個空桌坐下,點了幾道熟悉的家鄉菜和京城特色菜餚,又命夥計上了一壺不太醉人的酒,三人便徹底放鬆身心,開始享受美食。
正吃着飯,酒樓進來了幾個身材高大的讀書人,從他們健壯的體形和略粗獷的相貌來看,應當是北方士子。眼下正是客流高峰期,酒樓內基本都坐滿了,幾人尋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一張空桌子,不過上面還有些碗碟,看起來像是沒來得及收走的殘羹剩飯。
爲首的青年嫌棄地嘖了一聲,屈起指節猛烈地敲了幾下桌子,喚來小二:“怎麼上一桌吃剩下的東西還沒打掃?快點收走,我們要坐下吃飯了!”
“這……”夥計看起來有些爲難,討好地解釋道,“幾位客官,這不是上一桌留下的東西,是有客人還沒吃完呢,不能收走。”
青年皺起眉頭:“那這桌的人呢?”
“應該是上茅房去了,這桌客人走之前專門給我招呼過,讓把菜留着,他還要回來吃的。”夥計伸頭四下望了望,沒發現有空桌,“……現在也沒位置了,您要不稍微等一會兒?待會兒只要一有桌子騰出來,就讓幾位客官上座。”
“那我們得等到什麼時候去!”
餓了大半天都沒吃上飯,青年實在不想再等下去了,說話都帶了煩躁的火氣:“我看這桌上也吃得差不多了,你直接給收走算了,麻溜把地方騰出來好讓我們坐下。”
夥計訕訕一笑:“客官,這可不行,這桌還沒結賬呢。何況有的菜都沒怎麼動過,我們若是就這樣收走,待會兒這桌客人回來了我沒法交代啊。”
“佔着桌子不好好坐下吃飯,中間跑去上什麼茅房,還一去去這麼久!正是因爲有這樣的人存在,所以才把時間耽擱了,讓我們只能乾等!”
罵罵咧咧一通,青年這才稍稍順了點氣,見夥計低着頭唯唯諾諾的樣子,也知道他夾在中間不容易,不好爲難於他。但青年憋着火氣沒地兒撒,索性扯開嗓子滿酒樓大喊:
“這桌是誰的菜!佔着地方害我們吃不了飯,再沒人出來認領,我們可就給倒了!”
客人們聞言紛紛朝這邊望來,卻都只是一臉奇怪地看他幾眼,又很快轉回頭去繼續吃飯。
見無人應聲,青年有些泄氣,正想說算了,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細弱的聲音:“……是我點的菜,我還沒吃完呢……”
青年回頭看去,發現是一個長相白淨的年輕人,個子不高,比他矮了大半個頭。
體型差距擺在這裡,青年自覺有了以強對弱的底氣,說起話來便稱不上有多禮貌:“佔着桌子不趕緊吃飯,偏偏要東跑西跑,你不急別人還急呢,你知道有多少沒吃飯的人在等桌子嗎?真是沒公德!”
白興嘉剛拉了一通,整個人有點虛脫,臉色蒼白說話都沒力氣,再加上他本來就性子軟,被吼了一頓也不敢罵回去,只能小聲辯解道:“我是南方人,剛來京城有些水土不服,總是拉肚子,剛剛是突然想上茅房,不是故意拖着的……”
“行了行了,沒工夫聽你說那些。”青年不耐煩地打斷,“既然回來了就快點結賬,趕緊把桌子騰出來,我們要點菜了。”
說着,他輕蔑地瞟了白興嘉一眼,目露嫌棄:“一個大男人,身子骨居然弱成這樣,動不動就水土不服,說話也吞吞吐吐跟個娘兒們似的,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就這樣也配考科舉?”
因爲南北地理條件的不同,兩地的風土人情也是迥異,北方人身材普遍高大,性格豪邁粗獷,不拘小節;南方人身材則相對嬌小,特別是江南一帶,水鄉柔情,婉約且內斂,比北方細膩許多。
當然,以上都是羣體所展現出來的普遍特徵,實際落在個體頭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差異,並非人人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但白興嘉現在這副樣子,倒是很符合青年心中對南方人的刻板印象。
聽得青年說話這般無禮冒犯,白興嘉雖心有不忿,但畢竟勢單力薄,不敢和對方好幾個人硬碰硬地對上,只好默默吞下這口氣,準備掏錢結賬。
見白興嘉不言不語,似是怕了自己,青年得寸進尺,說話越發不顧忌起來:“嘖嘖嘖,南方人就是這樣,看着小白臉一個,實際上細胳膊細腿的,什麼事都頂不了,說得好聽叫細膩內斂,說得不好聽,那不就是懦弱膽小嗎!”
此言一出,酒樓裡的南方人臉色齊齊一沉,目光冷了下來。
“哐啷”一聲,椅子被粗魯地踢翻,一道張狂的年輕男聲從青年身後響起:
“我說是誰在這吵嚷半天,原來是幾個野蠻的北侉子啊,怪不得這麼沒教養。”
顧雲霽循聲望去,意外地發現竟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