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嚴正謙的詢問,京城來的專使漫不經心瞥了他一眼,從袖中掏出一紙調令,輕飄飄道:“你任期已滿,理應調離,朝廷當然對你有安排。”
“喏,這是你的調令,敘州府宜賓縣縣丞,確認無誤的話,就擇期上任吧。”
嚴正謙的表情瞬間垮塌下來,腦中轟然一聲,整個人僵在了原地:“什、什麼……宜賓縣……縣丞?!”
“嗯,不錯,宜賓縣縣丞,官階正八品。”
專使點點頭,頗爲好脾氣地補充道:“本來是要調你去別府任縣丞的,但朝廷念在你年紀大了,不宜長途奔波。剛好宜賓縣原縣丞嶽卓升了知縣,這個位置空了出來,便調你過去補缺。”
嚴正謙惶急萬分,語無倫次地道:“這、這怎麼可能呢?我是敘州府的知府,堂堂正四品官員,就算政績平庸不足以升遷,也應該平調吧?大不了換個州府做知府,怎麼會連貶四級,變成了縣丞?!”
“是不是……因爲蒲廷南的關係?但我真的是冤枉的啊!無論是刑部還是四川按察司,都翻來覆去把我查過好幾遍了,一點問題都沒有,當初都說沒事,怎麼能現在算起了賬?如今蒲廷南一案已經了結,這叫我到何處去申冤?”
專使語氣涼涼:“誰說是因爲蒲廷南的事了?蒲廷南的案子已經了結,跟你沒關聯就是沒關聯,朝廷不會秋後算賬。”
“之所以貶了你的官,是因爲你在敘州知府的位置上長期不作爲,一個月之中,有兩天去府衙上值就算好的了。府衙裡的公務不是分攤給其他官員,就是甩給自己的師爺,府衙的有些吏目怕是到現在還見你面生呢!”
“尸位素餐,空享朝廷俸祿卻不做事,朝廷難道還貶不得你?沒罷你的官就算好的了,還敢提出異議?當心連縣丞都沒得做!”
嚴正謙被這巨大的打擊砸得眼冒金星,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枉他辛苦經營多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討好了上官不算完,還得防着來自顧雲霽等人的監督,唯恐走錯一步。
幸虧他一直以來做事謹慎,沒留下把柄,這纔在蒲廷南的案子裡全身而退。本想着這次難得囫圇個出來,不求富貴騰達,能有個不高不低的官位,安安心心混到晚年也還不錯。
誰承想一朝從雲端跌入泥地,他嚴正謙混跡官場半生,如今年近半百,竟只是個小小八品縣丞?!
專使居高臨下地睨着他:“縣丞再小好歹也是個官職,最後幾年再努力努力,多做點好事攢功德,說不定能升到知縣呢?日子還是有奔頭的,不要太悲觀了,是吧嚴縣丞?”
嚴正謙被他一句“嚴縣丞”噎得一口氣堵在胸口,臉色憋的青紫,差點沒撅過去。
嚴正謙是近兩年纔開始不管事的,剛來敘州府的那幾年,他沒少四處搜刮油水,明裡暗裡地逼着下面的官員給自己獻孝敬,嶽卓等人遭他欺壓已久,吃盡了苦頭。
眼下見嚴正謙被貶爲八品縣丞,淪落到在自己手底下做事,嶽卓簡直是揚眉吐氣,覺得比自個兒升官還暢快。
幾乎是立刻,嶽卓便抖起來了,揹着手,邁着平穩闊氣的四方步子,昂首挺胸地踱到嚴正謙面前,盛氣凌人道:“……咳咳咳,縣丞嚴正謙,本縣現在是你的上官,還不快過來拜見?”
嚴正謙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青,神色異常精彩,嘴脣顫抖着,終究還是屈辱地低下頭去:“……下……下官,嚴正謙,見過嶽大人……” “嗯——”嶽卓受用極了,滿意地點點頭,整個人神清氣爽。
顧雲霽冷冷地旁觀這一切,心中不覺有絲毫同情。
自己種的因果還到了自己頭上,歸根結底,這都是嚴正謙自己造的孽罷了,當初他但凡對嶽卓等手下官員好一點,都不至於落得如今的下場。
嚴正謙那樣一個虛僞自私,看重顏面的人,要他在曾經的下屬面前卑躬屈膝,伏低做小,只怕是比殺了他還難受。
換個角度來說,今後在宜賓縣丞任上的每一天,都是嚴正謙在精神上遭受的折磨,在某種意義上也算得上是一種贖罪了。
嚴正謙的事只是個小插曲,拋開他一人不看,每個人都得到了應有的回報和獎賞。顧雲霽更是將要升任爲正四品的知府,執掌一府大小政務,前途一片光明。
——
“紹興府知府?”
回到家,顧雲霽告訴了妻子自己即將升遷的好消息,徐書華和他一樣,第一反應也是愣了愣。
顧雲霽在妻子面前可以不用端着,內心雀躍,笑道:“對啊,紹興府知府!書華,咱們可以回你老家去了,高不高興?”
顧雲霽高興的點不只是在於當上了知府,更是在於他就任的地方——紹興府,那是徐書華的本家,徐承裕出身的家族,紹興徐氏的所在地。
徐家在紹興府的勢力,不比顧家在松江府的勢力小,顧雲霽作爲徐家的女婿,紹興府就相當於他的半個家鄉,在紹興府當官,辦起公務來肯定比在舉目無親的敘州府順遂得多。
當然,更重要的是徐書華也能回到自己家了。
徐書華從小長在京城,少年時又跟着徐承裕去了鹿溪書院,只偶爾回紹興府一次,待在徐氏本家的時間其實不多。但不管怎麼說,那也是她的祖籍和家鄉,能夠回家總是開心的。
徐書華慢慢回神,眉眼漾開喜悅:“真沒想到,你居然能夠到紹興府做官,這下咱們是真的要回江南了。”
顧雲霽不知這背後有程炎的功勞,只將一切歸因於運氣好:“當初只是隨口一說的願望,如今卻是真的要實現了,雖然還是不知道何時能回京城,但回江南也不錯啊!好歹是你我的家鄉,總是要比待在外地自在的。”
“剛來敘州府時,咱們舉目無親,薛瀏那個貪官行賄都行到我眼跟前來了,我都不能治他的罪,唯恐牽扯到不熟悉的勢力。”
想起曾經的憋屈,顧雲霽此刻心中更覺暢快,一副有人撐腰的自信模樣:“這下好了,在紹興府,你家的勢力最大,我作爲你家的女婿,怎麼也算半個徐家人吧?我就不信誰還敢給我使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