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後,浙江的地方官員們紛紛搶着和顧雲霽攀談,把他身邊圍了個水泄不通。
“顧大人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成就,不愧是一甲探花郎,果然是生來不凡。有朝一日顧大人若回到京城,得陛下重用,可莫要忘記我們這些在浙江和你一起並肩抗倭的同僚啊!”
“我就說,顧大人絕非池中之物,從翰林院出來的進士老爺,哪能和我們這些候補任職的小官相提並論?瞧瞧,如今這機遇不就來了!”
“顧大人,顧大人!可還記得在下?我和你一樣,也是浙江都司的經歷,去年你來都司衙門交接公務,咱們還見過的!不過你做經歷是兼任,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比不得顧大人前程遠大啊哈哈哈……”
……
顧雲霽敷衍地掛着假笑,既不能太熱情,又不能太冷漠,臉都快僵了。好不容易把這些人都送走,他剛緩了口氣,就見布政使寧遠一臉意味深長地湊過來:“喲——顧大人,這是要飛黃騰達了啊?”
寧遠是顧正德曾經的門生,這兩年顧雲霽在浙江做官,和他也算有些交情,聞言苦笑道:“寧大人快別挖苦我了,我哪裡來的飛黃騰達?”
“還裝呢。”寧遠朝李晉澤離開的方向努努嘴,擠眉弄眼道,“方纔我可都瞧見了,這麼多地方官,太子殿下唯獨對你熱絡,吃飯的時候都特意和你坐在一起,這還不是飛黃騰達?”
顧雲霽一聽就頭疼,無奈道:“太子殿下對我熱絡是不錯,可寧大人,你覺得這對我而言,真的是好事嗎?如今我身在浙江遠離京城,風波還是影響到了我,我是真不想蹚這趟渾水。”
這趟渾水是哪趟渾水,不言而喻。
奪嫡之爭歷來兇險,勝者王敗者寇,贏了就是從龍功臣,無限榮耀加於身;輸了就是萬丈深淵不得好死,闔族上下落個悽慘下場。
不過李晉澤作爲太子,皇位名正言順的繼承人,目前在百官眼裡,他的優勢還是相當明顯的。寧遠當然明白顧雲霽的顧慮,安慰道:
“都說禍福相依,看似險情亦是機遇,要知道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榮耀。你也不要對此太過排斥,好好想想,說不定是個難得的機會。”
說罷,寧遠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了。
顧雲霽嘆了口氣,回頭一看,發現內廳里人都走光了,只有程炎還優哉遊哉地坐在原位,一副正在看熱鬧的樣子。
顧雲霽瞬間氣不打一處來,走過去一屁股坐在他旁邊,沒好氣道:“我都焦頭爛額了,你也不管管?”
程炎挑眉看他:“我怎麼管?”
“太子殿下是你帶來的人,你作爲陪同者,陛下肯定給了你監督規勸之權,你就不能勸勸太子殿下嗎?”
“你也說了,那是太子殿下,而我只是陪同者,我和他之間本質上仍是君臣之分,不可僭越。”
程炎搖着扇子,語氣漫不經心:“且不說我沒這個權力管他,關鍵人家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不過是和顧大人你表現了親近了一些,這很正常,本官就算是想跟陛下打小報告,也沒得打啊。”
“行了,少給我來這套!”顧雲霽正是發愁的時候,看見程炎裝模作樣就來氣,“太子跟我示好意味着什麼你能不知道?程炎,這可是奪嫡,一個不慎就是粉身碎骨,我不想蹚這趟渾水。”“你一直在京城,又深得陛下信任,定然把朝中局勢看得比我透徹得多。周太傅上個月剛去世,太子沒了最大的靠山,正急着找下家呢,可巧我就被選中了,這個節骨眼上,你覺得對我來說是好事嗎?”
程炎聞言收斂散漫神情,正色道:“既然你把這其中的利害看得分明,我也就不同你繞彎子了。周太傅逝世不久,東宮班子里正缺個定海神針般的人物,你若此時投到太子門下,極容易獲得太子的信任,對你而言正是絕佳的機會。”
見顧雲霽繃着臉不說話,程炎又道:“雲霽,我知道你在猶豫什麼,你無非是想要保全自身,踏踏實實做事,不參與任何紛爭。可是你再仔細想想,就以你的出身,目前朝中的局勢,你能做到嗎?”
“爭鬥之勢已不可避免,朝中早晚要分成三派,一是太子黨,二是二皇子黨,三是帝黨。中立派不是沒有,但他們大多不是文官清流,就是窮酸腐儒,說白了,這些人官低位卑權輕,爲了不當炮灰,只能選擇中立。”
聽完這些,顧雲霽緩緩吐出一口氣:“你說的我都明白,但事關重大,一個不慎就是賠上身家性命,我需要好好想想。”
程炎笑了笑:“那就慢慢想,至少從現在開始到你回京後的一段時間內,你都可以好好考慮考慮。總之,雲霽你記住,無論你怎麼選擇,我都會幫你的。”
顧雲霽莫名感到一陣安心,也朝他露出一個微笑:“好。”
——
李晉澤來得突然,浙江衆官員事先沒有準備,住宿安排得有些倉促。至少從安保方面來說,離太子應有的保衛標準還差得遠。
畢竟是太子,要是有個什麼閃失,整個浙江的官員都別想活了。顧雲霽有些不放心,入了夜,等衆人休息之後,他帶上幾個官差將太子住所的周圍環境全部排查了一遍。
簡單檢查之後,沒有任何異常,顧雲霽稍稍放心,正準備轉身離開,就見眼前突然躍出一個黑影。
他心裡一驚,瞬間警覺起來:“誰!”
那黑影似乎並不懼怕他們,不緊不慢地打了個哈欠,聲音聽着竟有幾分熟悉;“顧大人,這麼晚不睡覺,在這幹嘛呢?”
顧雲霽眼睛一眯:“你知道我的身份?你到底是誰?鬼鬼祟祟地在這做什麼?”
“我鬼鬼祟祟?”黑影輕哈一聲,彷彿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感情我盡忠盡職守個夜崗,還成鬼鬼祟祟了?顧大人,你要不要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誰?”
顧雲霽謹慎上前兩步,定睛一瞧,這才發現此人一身玄衣,衣裳做工精良,袖口和衣襬處繡着暗金色的飛魚紋。
藉着燈籠的光看清對方的臉,顧雲霽有些不確定地道:“你是……趙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