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張翠英聲淚俱下的陳訴,顧雲霽聽明白前後因果,心中有了大概的瞭解。而後他看向一旁急不可耐早就想要開口辯駁的薛瀏,示意陳培時拿掉他嘴裡的汗巾帕子,道:“薛瀏,你現在可以說話了。”
“她污……嘔——”
陳培時把帕子塞得又緊又實,驀然一下子拿掉,薛瀏忍不住哇地一聲乾嘔出來,惹得陳培時厭惡地退了好幾步。好一會兒後,薛瀏終於緩過氣來,言之鑿鑿地大聲道:“她污衊!全都是胡說八道!”
“我是曾經與他們換地,但我沒有逼迫,也沒有上手強搶,他們是自願和我簽訂的契約!至於那榮隱山山腰處的田地,確實不如他們在江岸的二十畝地肥沃,不過這一點我是一早就說明了的!”
“我明明白白地說過,我用來跟他們交換的田地位於榮隱山,雖然有足足五十畝,但土壤相對貧瘠,沒有江岸的淤田肥沃。是他們張家自己貪婪,一聽說有五十畝水田,生怕這樣的好事轉眼沒了,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簽了契約,事後他們自己想要反悔,難道還能怪我嗎?”
薛瀏輕蔑地瞥了一眼張翠英,然後轉向顧雲霽,一副被冤枉至深的哀慼模樣:“她爹張奉義是病死的,她丈夫齊志堅的雙腿是種地時被山上掉下來的落石砸斷的,說來說去,就是運氣不好而已。張翠英自己接受不了現實,就把事情都推到我頭上,顧大人,我真是比竇娥還冤吶!”
“我呸!薛瀏,你個黑心肝的,你這樣顛倒是非黑白,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張翠英怒啐他一口,氣得渾身發抖:“我家就住在榮隱山腳下的村莊裡,那榮隱山上是什麼情況,田地肥沃幾何,我們能不清楚嗎?山上雜草叢生,多年未有人清理耕種,唯一的一條水渠也早被垮塌的山體給堵塞住了。”
“我們村子坐落在山腳,在荒年的時候,尚且都遇得到山上未開化的土人下來偷糧食,遑論更偏僻且荒無人煙的山腰處?說那是下等旱田都擡舉它了,還五十畝水田,薛瀏,你真不要臉!”
薛瀏被她噎得臉色漲紅,不甘示弱地嚷嚷道:“到底是誰不要臉?你們自己貪圖那五十畝地,沒實地考察過的情況下就跟我簽了契約,事後你們反了悔,向我索地不成,就到處宣稱是我強行搶了你們的地。契約簽了,地我也出了,最後我還落得一身的惡名,我難道不冤嗎!”
“本來我憐你家破人亡,日子過得艱難,不願同你計較。沒想到你居然趁通判大人來宜賓縣視察之際,向他告我的誣狀!可張翠英你別忘了,這裡是公堂,不是誰弱誰有理,莫要企圖用你一家的悽慘搏同情!”
張翠英似是未曾想到他臉皮如此之厚,兩瓣嘴上下一碰,就將事情捏造成了另一副模樣。看着薛瀏那張油膩狂妄的臉,張翠英怨憤至極,指着他的手發顫,話都快說不出來:“薛瀏,你、你這個狗官,你無恥……”
“好了。”顧雲霽擡了擡手,示意張翠英平復下情緒,“別的先不提,薛瀏有一點說得不錯,公堂之上,講話要憑證據。張翠英,你說薛瀏侵佔了你家江岸邊的二十畝肥田,可有證據?”
張翠英深吸一口氣,點點頭:“民女有證據,那二十畝肥田的地契,現仍在民女手中。”
顧雲霽道:“可否給本官一觀?”
“這是自然。”
說着,張翠英仔細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了裡面被疊得整整齊齊的地契。陳培時見狀想要上前轉交,張翠英卻躲開了他的動作,又回頭警惕地望了眼踮着腳尖眼巴巴想要窺視的薛瀏,親自將地契交到了顧雲霽手裡。
地契的紙張發黃發脆,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但被人保存得很好,字跡清晰可辨。多少畝田地、位於什麼地方、屬於何人、曾經有過什麼買賣變動……都寫的清清楚楚,上面還有官府的蓋印和張翠英之父張奉義的簽名,毫無疑問,地契沒有任何問題。
張翠英道:“薛瀏強行將地搶過去之後,又逼迫我把地契交出來,我不從,把地契好好地藏在家裡。他使了好些法子想要誘騙我拿出來,都沒成功。最後他索性重新僞造了一張地契,連同二十畝肥田一起送給了同知陳大人。”
“他們有了官府蓋印的僞造地契,地契原本的備案也被銷燬,就算真地契在我手裡,也沒用了。我去府衙告過薛瀏,可他們根本就不受理,我還去找過同知陳大人,卻連人家的面兒都沒見到。若非有通判大人您,民女這輩子怕是連上公堂申訴的機會都沒有。”
說着說着,張翠英悲從中來,又落起淚來。
怪不得當日在江岸邊顧雲霽提出想看地契時,張翠英會表現得那麼戒備排斥,想必是這幾年她遭到了薛瀏等人的多番侵擾哄騙,都快成了驚弓之鳥了。
如今這地契能不能助張翠英奪回田地不好說,但用來證實她說的話是足夠的,且是一個非常強有力的證據。
放下手中的地契,顧雲霽看向一旁不停冒汗的薛瀏,眼神微冷:“地契本官檢查過了,沒有任何問題,上面官府的蓋印和張奉義的簽名都清晰無比。薛瀏,你有何話說?”
從張翠英拿出地契的那一刻起,薛瀏的臉色就瞬間變得慘白,他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狡辯道:“三年前我與張家簽訂換地契約時,他們聲稱地契紙張有所缺損,恐保存不長,故而我們重新更換了地契,原本的地契就作廢無用,是我親眼看着銷燬的。至於她手上這個,定然……定然是她僞造的!”
“僞造的?”顧雲霽冷笑一聲,譏諷道,“張翠英一個農戶女,居然有這麼大的本事,能夠僞造官府的印章?”
薛瀏汗如雨下,硬是順着他的話胡扯:“是、是啊……下官也不知道,她哪裡來的這麼大本事……”
見薛瀏如此厚顏無恥,顧雲霽笑容慢慢斂起,聲音隱含怒氣:“既然你說曾經的地契有所缺損,被重新更換過。那就將地契和換地契約拿來,本官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在僞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