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雙腿在抖動,全身猶如篩糠一樣,光門也開始抖動,有了崩潰的跡象。
一人動,所有人都開始感覺到了難受,每一個人的表情都開始變得凝重,似乎在努力穩定這樣的局面。
我是族長,武功在所有人之上,而“百玄山河陣”講究的是均衡,所有人的武功都要在伯仲之間,我這種超越的武功,反而不能給他們任何作用。
英雄無用武之地,說的就是此刻的我。
我比任何人都想要衝上前幫她,但是我不能,我該怎麼辦?
人躍起,跳入陣法之中,我的雙手撐起全身的真氣,巨大的純氣從掌心中吐出,籠罩上那抖動的光門。
我不要失敗,在已經接近成功的時候。我要救合歡,無論用什麼方法。
排山倒海般的力量,讓我胸口一悶,差點噴出一口血。
咬牙,再出真氣!
壓制、我一定要壓制住!
就在光點剛剛有一點穩定跡象的時候,那人已經無法支撐,身體往地上滑去。
黑色的人影騰起,落在她的身邊,雙手順着她的胳膊貼上,兩道紅色的真氣完美地續上。
人影倒地的同時,他已經站在了那個位置之上。
蜚零!!!
我投射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他回給我的是一個面無表情。
真是個悶騷的人。
容成鳳衣與青籬的掌心中,不斷地滴落着血,順着兩人的力道,滴入光門之中。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光門,心頭一個強烈的聲音在呼喚着。
那個叫莫言的該死傢伙,快給我出來,出來!!!
光芒暴漲,所有人都在剎那間轉開了眼睛,我的眼前一片黑色光暈,視線在瞬間失去,只有殘留的光影點點。
當我的視線恢復的時候,我被驚呆了。
我的眼前,出現了兩個光門。
兩個?
這、這是怎麼回事?
是我的“百玄山河陣”出了問題,讓我完美的計劃又一次落空了嗎?我的心糾結了起來,緊緊的擰着。
這麼多人的齊心協力,還是不行嗎?
心頭好苦,因爲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機會,而我似乎又一次輸給了天意。
從老天手中偷來的命,老天還是不放過了!我救不了合歡,救不了嗎?
強烈的光芒漸漸消失,只留下兩個虛空的門,而門的對面,我看到了兩個身影。
我們就像是一個三角的對峙,彼此能看到對方,可我卻不知道這門的後面,藏着什麼。
一道門後,我看到了飄飛的紅色,心頭忽然喜悅了起來。
這紅色的發,我記得屬於那個叫莫言的男子。
而青籬與容成鳳衣也幾乎是同時開口,“老二!”
帥氣的面孔一板,我聽到了低吼,“不準叫我老二!叫二哥!”
他明明已經看到了合歡,卻還有時間計較這個稱呼,到底他對這兩個字是有多怨念。
一陣輕靈靈的笑聲從他背後響起,探出一張靈秀而絕美的女子容顏,帶着幾分不正經,“果然你適合這個稱呼,二貨是天生註定的。”
“給老子回去。”他鐵臂一伸,硬生生把那個腦袋按了回去,手法粗暴,卻暗含着溫柔的力量。
悶悶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你弟弟快死了,還不趕緊抱過來?”
“女人,你話真多!”又是一聲粗暴的低吼,大掌伸出,還是按着身後那個騷動的腦袋。
“你再這樣,我要跟你哥告狀了。”那個腦袋不安份地伸着,躲閃着她。
在我看來,她就像一個地鼠,尋找着各種機會,這裡伸着那裡伸着,真是一對歡喜冤家。
“哥?”青籬和容成鳳衣同時表情一怔,“清音和你在一起?”
莫言身後的小腦袋又伸了出來,眨巴着眼睛,壞笑着。
“老二,讓開吧。”我聽到了一道如春風般溫柔的嗓音,那細潤拂過心坎,撫平了所有的不安,帶來一片寧靜。
莫言哼了聲,卻沒有反駁這個嗓音,讓開了一步。
他的身後,踏出一道青碧色的人影,優雅地踏過光門,行到我們面前。
溫柔的笑容與那聲音一樣,無形地暖透了人心,寧和的表情幾乎瞬間能治癒所有的傷口,“老三老四,許久不見可安好?”
“大哥。”
“大哥。”
兩人又是同時開口,聲音是掩藏不住的激動。
那叫清音的男子始終帶着清淺的笑容,目光只在我身上一轉,就彷彿看穿了一切般,他的掌心中多了一枚藥丸,放入合歡的口中,“這是我爲老七提煉的藥,應該能暫保他無恙,不過……”
他那溫柔的眸光再度停在我的身上,“我還是要帶他走,徹底治癒他的病。一年之後,完璧歸趙。”
聽到這句話,我知道合歡的病有救了,一年之期不算遙遠,終能等到的。
“多謝。”除了這兩個字,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
“我是他兄長,救他是應該。”清音抱起合歡,衝我莞爾,“不過你謝我,顯然你與他的關係非同尋常。”
只兩個字,就能猜到那麼多秘密,又一個剔透無雙的男兒。
“我所有的兄弟之中,唯老七最是傲氣,你能得他青睞……”他眼波流轉,看過容成鳳衣和青籬,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孃親應該會喜歡你,但你只怕還有很難過的關卡呢。”
什麼意思?
“別說她有很難過的關卡,就是你和老二身後那個,也同樣有很難過的關卡。”另外一個光門中,忽然傳出了女子的聲音。
明麗輕快,聽似玩笑的嗓音裡,卻藏不住威嚴,逗弄的語調下,是強大的壓制力。
光影褪去,我看到一道銀白的人影站在光門之後,笑盈盈地看着我們。
她在笑,可我卻感覺到了強大的壓力,因爲那雙微彎的眼眸下,藏着一眼看穿人心的力量。
這樣的感覺我從鳳衣身上感受到過,從青籬身上感受到過,也從合歡、從這第一次見面的清音身上感受到過,但是都沒有她給人的震撼強大。
我幾乎是瞬間就猜出了她的身份,除卻神族的族長,他們口中那個特立獨行的孃親,還能有誰?
而這張容顏,我竟然一點都不覺得陌生,依稀在哪裡見過似的。
“娘!”幾個人幾乎異口同聲,喊出一個字眼,我果然沒猜錯。
“你們幾個混球,給老孃滾回來!”女子冷哼着,“別以爲鳥長大了就想去找大林子,信不信我現在敢扒了你們褲子打屁股?”
我頓時……噎住了。
好奇葩的孃親,好詭異的女人,好真性情的族長。
就在這一瞬間,我感受到了所有長老們投射過來景仰的目光。好吧,和她相比,我這個老鴇還算隱藏的深,多少還有點族長的矜持。
面對着她的命令,清音依然微笑着,“我若回去了,誰救你的寶貝小七?一年之後可好?”
“老二!”那女子的眼神轉了方向,衝着那莫言開口,“你那點狗屁醫術,也要救小七?快點爬回來。”
“不回。”莫言居然是半點不給面子,直接地拋出幾個字,“我回去把這混賬女人留給陰險臉,沒門。”
看來,不僅是青籬鳳衣與合歡之間斗的歡樂,這清音和莫言之間似乎也和諧的很詭異。
他們一家人的友愛,居然是這麼表達的。
“你小心你爹追殺你。”女子老神在在地笑着,笑的很壞。
“那你撒個嬌就完了。”莫言沒好氣地回答。
呃……
我現在很好奇,她究竟和她的丈夫是有多恩愛,恩愛到兒子們都毫不掩飾地可以拿這個事來打趣她。
“沒問題。”女子一口答應,表情卻笑的更賊了,“不過要我撒嬌,你給我什麼好處?”
孃親管兒子要好處,我也是暈了。
“你要什麼?”莫言板着臉,沒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再看其餘幾人,也是完全習慣的表情,看來他們之間這樣的相處模式,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女人手支着下巴,翻着白眼想了想,“我也不加價了,撒個嬌給我看看就行。”
我看到莫言的表情瞬間綠了,虎着臉氣鼓鼓地看着那女子。
知子莫若母,能一句話把兒子氣成這樣,還快樂無比的孃親,這個世上只怕也不多了。
但我對她,卻有着獨特的敬佩。
從見面的第一眼起,她沒有表現出任何激動、流淚,彷彿她身上天生就沒有慈愛這兩個字一樣。
可她的眼神,幾乎從未從兒子們身上挪開過,我知道她是激動的,是開心的,但是她不流露任何傷感,只因爲她相信自己的兒子,即便離散了數年,她也堅信自己的兒子會過的很好,所以不需要傷感不需要慰問,不需要敘離情,一切都那麼自然而然,猶如他們從未離開過。
因爲在她心中,他們的確從未離開過。
如此胸襟,如何能不讓人佩服?
“快點,老孃等不及了。”她一聲催促,所有的目光都同情地看向莫言。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要一個成年的兒子對自己撒嬌,也就只有這樣壞心眼的孃親能想出來了。
“娘……親……”莫言期期艾艾,從口中憋出兩個字。
“叫好孃親。”女人絲毫不放過她。
“好……娘……親……”甜膩膩的聲音,能讓人哆嗦出一地的雞皮疙瘩,卻是從莫言身後傳出來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地鼠腦袋又伸了出來,在莫言肩頭揚起嬌媚的笑臉,“您要多少個,我替他給了。”
這姑娘的臉皮,也是一絕了。
“哈哈哈。”女子毫不掩飾地大笑着,目光轉向我。
所有人的目光,從那女人身上轉到了我的身上,我笑了聲,“您要多少個,我一口氣喊完算了。”
我可憐的長老們,真是對不起了,我註定要在你們面前破滅你們對族長高貴的景仰。
“你是天族的族長?”女子看着我身後的長老和巨大的光陣,一口道破我的身份。
“是。”
她的目光轉向那女子,“你是魔族的人?”
“是。”
女子點點頭,“很好。”
臉色忽然一板,巨大的威壓從光陣對面傳了過來,不復方纔的玩笑之色,“我的兒子雖然多,但也不是爛水果買一個送一堆這麼簡單,如今我要將一切引導回正軌。”
她的手腕擡起,指着那女子,“既然清音與言兒要了一年之約,一年後我來接回他們。”
手腕轉了方向,指着我,“至於你。”
一聲冷笑,“老三老四,你們也要一年之期嗎?”
容成鳳衣看了我一眼,別開了臉,不語。
青籬卻搖了搖頭,“我想留下。”
“你們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錯誤的相遇之後,一切都該回到正道上。”女子的聲音不容置疑,“你們,給我回來。”
容成鳳衣舉步,我忍不住地叫了聲,“鳳衣……”
腳步遲疑。
青籬站在那,不動。
一雙眼睛,與我凝望着。忽然轉頭看向那女子,“孃親,對不起。我決定留在這裡,與她在一起。”
光陣之後,女子忽然擡起手腕,強大的力量捲來,我所有的真氣都在壓制着光陣,無法做出任何反抗。
幾是同時,鳳衣與青籬擋在了我的身前,想要替我擋下這一擊。
可是那力量卻在瞬間轉變了方向,捲上兩人的身體,將他們強行拖入了光陣之中,我身體一晃下意識地想要出手,光陣卻出現了猛烈地搖晃,開始扭曲。
當我穩定了自己的真氣時,他們兩人已經被強行拉了過去,光陣在我面前一點點地縮小,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的身影越來越小,直至消失,耳邊傳來女子最後的話語,“我叫任霓裳,是神族的族長,當年是你們天族強行開陣,讓我失去了兒子,如今一切也該恢復最初起點,錯誤開始就此結束。”
我的身體跌坐在地,呆呆望着虛空,黑色的夜空,明月依舊高懸,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如果真的可以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該多好。
可是,我就這樣失去了青籬,他曾經說過要與我永遠在一起的,說不再回去的。
我也就這樣失去了鳳衣,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我早已經放下了,早已經原諒了,與仇恨相比,有他的人在比什麼都重要。
我也就這樣失去了合歡,我承諾過爲他打下江山,如今江山依舊,人卻已空。
不由我決定的開始,不由我決定的結束,他們就這樣自由來去了我的生命,我沒有掌控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