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甜睜大眼睛,看着他。
適應了黯淡光線的眼睛,已經能逐漸地把琅邪王看得清楚一點兒了。他起身走動幾步後,又端坐她面前,身子陷入大椅子裡面,神情詭異,似是憤怒,又似是傷感。
“也許,對別人來說,可以有很多選擇的機會……但是,朕卻只有這一個機會……所以,與其到時追殺,不如防患於未然……”
甘甜若有所悟,只是不做聲。
她在這一刻,忽然不發言了,一句話也不說。
大智若愚,大愚若智。
她不知道她佔據的是哪一樣。
有些事情,她知道;有些事情,她只是不說,也不想說。既然有人希望她成爲一個笨蛋,那麼她覺得豬一樣的笨蛋生涯其實也不錯。多舒服。
四周沉默得出奇,一種異樣的空氣在兩個人之間流動,似是看不見的一種暗流在慢慢的涌動,迴流,急促而奔放,甚至是壓抑和恐懼。
“七弟死了。”
甘甜一時反應不過來。
“朕忽然想吃烤全羊,吩咐下去,御廚送上來,揭開,裡面是七弟的人頭……”
甘甜身子一震。
忽然很想嘔吐。
她捂住胸口,強行忍着沒有吐出來。
“七王爺他……”
琅邪王忽然警惕,看她的臉,目光從她的身上移動,看着她的肚子,彷彿戴着一面可以透視的眼鏡,通過厚厚的肉體,能看到許多東西!他想起一個小小人兒,它會害怕呢!自己豈能在它面前說這些?他再也不說下去了,只揮揮手:“不說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這間屋子裡,不適合談論這種話題……”
甘甜默然。
是的,夏原吉全力以赴宣戰了。
他不光要殺掉用不着的女人,更會殺掉琅邪王身邊的人,親人,愛人,一個個的殺下去……然後,才輪到他琅邪王……
七王妃死後,王府的守衛不可能不森嚴,琅邪王也是做過準備的,但是,依舊無濟於事。彷彿是黑暗中藏着的黑白無常,他想人什麼時候死,你就得什麼時候死。
一點也沒有妥協的餘地。
敵明我暗。
琅邪王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拿精於易容術的夏原吉沒有任何辦法。他可以化身爲這天下任何一個人,他也可以不是這芸芸衆生裡面的任何一個人。
你琅邪王不可能每天讓皇宮上下每一個人都檢查一下自己的面具——是否戴着別人的面具——更何況,夏原吉擺明了來去如鬼影子,並不是一直在宮廷裡呆着。
他想出現就出現,想不見就不見。因爲是一個人,反而藝高人膽大,也無牽無掛,根本不用興師動衆,就可以讓你自亂陣腳。
這一次,居然輪到七王爺了。
七王爺是琅邪王在世的所有親人之中相對最爲親密的一個人。然後,這個人也死了。下一個,輪到誰?
她微微咬着嘴脣,想得出神。
“今天你路過的大樹下面,死了一隻狐狸……是一隻玄色的小狐狸……”
甘甜終於忍不住出聲:“難道是我的狐狸精真身現行了?”
琅邪王嘿一聲。
甘甜也笑起來。
他卻不笑,語氣嚴肅得出奇。
“甘甜,如果你再不聽諭令,胡亂踏出劃定界限半步,也休怪朕對你不客氣了。”
她的眉毛揚起來:“理由?”
“朕的命令就是理由!!!”
她呵呵笑起來。
“你笑?你認定了夏原吉不會殺你?”
她竟然點頭。
那麼肯定。
“他沒有必要殺我。殺之無用。”
“……”
“如果他要我死,今天你見到的就不是一隻狐狸屍體,而是我的屍體了。”
琅邪王再一次盯着她的肚子,有一些事情,夏原吉是不知道而已。一旦他知道了,後果如何,誰會知道??這便是他苦心孤詣的原因,難道她甘甜就一點也不察覺???
“甘甜,朕勸你不可盲目自信。夏原吉既然放不過雪涵,便不會放過你。你不要以爲自己就比雪涵特殊到哪裡……”
她故作驚訝:“嘿,雪涵是夏原吉害死的?你們有什麼證據?當初陳玄虎不是口口聲聲咬定是我害死雪涵的嗎?”
“雪涵是一枚棋子,你也是!充其量,她是車,你是馬而已。”
她自嘲:“我還以爲我是帥呢。”
棄車保帥。
“甘甜,你就不要自作多情了。在夏原吉眼裡,只有他自己纔是帥,其他的人,全部是棋子,無論是誰都可以犧牲。尤其是你。”
“……”
“嘿,夏原吉,他看到你成了我的皇后,尤其不能忍受,誤以爲朕會非常寵幸你,所以,對你未必手下留情……”
誤以爲?
她反問:“你不是真的寵幸?”
他哈哈大笑:“你說呢?甘甜!!!!”
她再一次驚歎:“琅邪王,這麼說,你還是一番苦心孤詣,把我囚禁在這裡原是爲了好好地保護我的安全問題,對吧?”
“知道就好。”
“帝貴妃呢?”
他沉默。
“其實,你可以有別的更好的手段,完全不必如此……”
這是她第三次提起此事。
所謂事不過三。
但是,他依舊保持沉默,不解釋不闡述。
她竟然覺得失望。因爲他的這種態度,太過深沉和陰鷙,也所爲她不喜。
“甘甜,所有的事情,我希望一次性解決,不想分頭並進……畢竟,我也累了……這些日子,每天都殫精竭慮,竟然比打天下的時候更加操勞,所以,無比急切的想要扭轉這一切……”
“也是。每天飲酒作樂,鶯歌燕舞,的確是最是損害身體。酒喝多了,便會肝脾腫大,呼吸衰竭,力氣減弱,甚至會危急性命……也對,你是比打天下時更加辛苦……哈哈哈,琅邪王,打天下的時候令人精力充沛,神采飛揚……而坐天下的時候,酒色財氣,卻能活生生的令一代又一代的君王從此面目浮腫,早早地房事過度而導致死亡……是啊,這是多麼辛苦啊,的確比打仗的時候辛苦多了……”
一個個的大好青年,當初誰不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可是,一旦當了官,發了財,一級級的升上去,飯局多了,***多了,今日還是雙飛,明日就是***、4p。羣p或者換妻玩兒……那當然辛苦了。
不然,爲何每一個貪官倒臺的時候,日記本上至少記載着和五十多個以上的女人ooxx?甚至正規化的結婚證都可以同時擁有四張以上。
她笑嘻嘻的,毫不掩飾自己的諷刺:“焉知,你不是真正想放鬆心態,趁此機會,享受一下帝王的尊貴到底是怎樣的,對吧?”
他不答。
她想起朱元璋。
朱元璋可謂是歷史上的勞模皇帝,他的私生活並不太多姿多彩,寵幸的美女很少出名的。但是,就是這個勤政的勞模,剛剛登基的那幾年,常常和放縱恣意的和宮女***,享受,縱慾聲色。有一個詩人描寫朱元璋和宮女***,高興處,把鞋子都掉了,羅衫半解,香豔露骨……於是,朱元璋一怒之下,就把他給殺掉了。
凡人的隱私可以揭發,但是,皇帝的不可。
甘甜並未繼續追問下去,也覺不必要。
這是她最後一次就這個問題問他,但是,他並未回答。
“甘甜,有些事情你該知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反正,你只需要記住,最終,我是爲了你好。”
她慢慢悠悠地坐起身,仰靠着牀頭,十分的舒服。這種日子過久了,說實在話,還真是有一種惰性慢慢地增長。
有一些女人,重點大學畢業,一天都來不及工作就幸運地嫁得殷實好丈夫,從此在家做全職太太,每天的任務便是逛街購物,美容鍛鍊,把自己妝點得花枝招展取悅老公的需要。久而久之,她們就完全失去了任何打拼的念頭和意志,舒適得太久了……被養家了的麻雀,再也展不動翅膀了。
哪怕老公納妾20年,她們也可以裝作完全不知情。
甘甜正是在往這條路上走。
無論琅邪王做什麼,說什麼,都是“我是爲了你好”——我是爲了你的安危,幸福,讓你無憂無慮,壓力由我一個人承擔——我都做到這樣的地步了,你還想怎樣?
你還有什麼是不滿意的?
沒有。
甘甜沒有任何不滿意的。
她也不想去不滿意。
只是希望到結局的時候,不可太過狠毒了——而且,她確信:這是自己最後一次勸說琅邪王了。此後,各安生死,永遠也不會再有嫌棄對方麻煩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