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立即登高一呼,稱王稱霸也就罷了,可他偏偏裝模做樣,並不急於稱王。連這個大夏王的稱號,也是百姓們送他的。
夏原吉這樣的人,要除掉一條大蟒,當然手到擒來。
問題是,他居然老謀深算,步步爲營,真要來個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更何況,他處處惺惺作態,塑造宅心仁厚的樣子。
琅邪王本人也是這樣起家的,對這一套當然特別敏感和提防。
琅邪大帝覺得頭大如鬥,這個敵人,比自己預估的更難對付一百倍。
難怪陸定之敗走麥城。
陳玄虎呢?
陳玄虎能堅持多久?
陳玄虎自己也不知道。
他初到西北的時候,一鼓作氣。自從追隨琅邪大帝起兵以來,他功勳卓著,幾乎罕有敗績,是帝國最耀眼的將星之一。
這一次又得到琅邪大帝的錦囊妙計,他爲了萬無一失,在出徵的後的第一次軍事大部署行動中,來了一個鐵桶般嚴密的部署:軍事會議的前三天起,直到第一次剿匪行動完成,都不讓參與會議的所有將領單獨行動。而且,把他們的家屬都扣押起來,但有消息走漏,便拿這些人是問。
第一次,真的取得了小規模的勝利,擊潰匪軍八百多人。
初步告捷。
陳玄虎有鑑於此,立即跟進,纔開展第二次規模較大的行動。這一次如法炮製,也取得了效果,擊潰匪軍一千多人。
陳玄虎信心爆棚,第三次,調動了四萬人大軍,因爲他得到準確消息,一股三萬多人的土匪軍隊在邊境橫行。
連續的勝利之下,他不敢疏忽,但是,依舊採取了嚴密的軍事行動。
這一戰下去,出動的四萬大軍,只回來了不到一萬人。
三萬多人戰死或者被俘。
陳玄虎連做夢都沒想到,漏洞到底在哪裡?
爲何己方的大軍一到中途,就被人把底細摸得清清楚楚?早就埋下伏兵,一鼓作氣,就好像等着獵物跳下陷阱似的。
事後,他遍審所有參與此次戰役的將領,但是,犧牲者已經七七八八,剩下的幾人也審不出個子醜寅卯,而且,也不能真的把他們那麼龐大的家屬羣,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殺掉。
琅邪大帝得到八百里加緊後,連夜在金鑾殿召集重臣商議對策。
那邊廂,夏原吉也在厲兵秣馬。
那時候,他已經是紅透整個西北天空的大夏王了——幾乎每一段日子之後,他身上的神話色彩就會加濃一層。比如,他走過的地方,久旱的土地忽然大雨滂沱;他出生的老家,百年枯樹立即逢春;他某一日外出,五彩祥雲追着他走了很遠很遠……與此同時,西北的河流挖起來一塊巨大的石頭,上書:仁者無敵,夏王天下。
大夏王,得天下。
跟着大夏王,有肉吃。
街頭巷尾,童謠傳唱。
夏原吉坐在行宮裡。
這裡曾經是西夏國的皇宮。自蒙古滅西夏後,這裡就逐漸成爲了一片廢墟。這十年下來,夏原吉在此苦心經營,重建都城。尤其是和琅邪王合作的這四五年來,國內戰爭四起,朝廷管不了邊境,琅邪王也無能爲力,所以,他的勢力在這裡一步一步發展壯大。
在對恆文帝的戰役裡,毫不誇張地說,他和琅邪王都是大贏家。
雖然琅邪王贏得較多,但是,一個財雄勢大的人,又擁有了20萬大軍,簡直就是一隻猛虎又學會了耍大刀。
威力百上加斤。
但是,現在他坐在行宮裡,如果是甘甜見到了,一定會驚呼——因爲,她從未曾見過他如此的素樸。
行宮裡沒有任何奢華的裝飾,更沒有靡靡之音,他一身戎裝,眉宇威嚴,臉上波瀾不驚,這讓他的俊美,多了一份沉澱下來的力量。
果然,做政治人物,和黑道老大是完全不同的。
雖然本質上一樣。
皇帝本人其實是最大的黑社會老大。
文武大臣,全是黑手黨。
“報大將軍……前方緊急軍情……”
他的下屬們稱他爲大將軍。
這是他下的命令。
只要在人前,他們都不稱呼他大夏王。
而且,他也沒有打算馬上稱王,給別人以攻打自己的藉口。
只要他夏原吉一日不稱王,琅邪大帝就一日沒有理由公告天下。
天下人,也絕無敢於名正言順討伐他的藉口。
名不正則言不順。
歷史上,許多王爺一起兵就敗了,這是爲什麼??因爲鋒芒太盛了。
就如隋唐亂世之際,瓦崗寨小小頭目都要稱王稱帝,結果什麼竇建德啊,王世充啊,李密啊……一股腦兒的都死了,人家李淵才慢慢地出頭。
當然,人家就笑道最後了。
槍打出頭鳥嘛。
不出頭的時候,就要安全地躲藏起來。
至多,他不過是剿匪而已。
如果剿匪大軍陷入泥潭,拖延個三年五載,那麼,不但軍費耗資巨大,而且會激起民怨沸騰,看他琅邪王到時怎麼收場。
“說。”
“陳玄虎再率五萬人馬,準備繞過祁連山進攻我們……”
夏原吉笑起來。
他站起身,揮手,笑容佈滿了嘴角。
“這隻老虎,終於發瘋了……好,好得很!好得很!!!”
陳玄虎的確是發瘋了。
三萬多人的死傷慘重,讓他兇性大發,竟然不料,百般小心也會掉入夏原吉的陷阱。這廝鳥難道是巫師還是神仙???
他一鼓作氣,以更精密的部署,往夏原吉攻去。
苦戰三日,陳玄虎五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
消息傳來時,已經是深夜,琅邪大帝在乾清宮裡睡得正熟。
門口的太監有點爲難,但是,絲毫不敢怠慢,因爲陛下有交代,但凡緊急軍情,不論白晝,必須當即通報,違令者軍法從事。
琅邪大帝從睡夢裡驚醒。
他披衣下牀出去,一看到這封密報,臉就黑了。
不但又損失五萬大軍,就連陳玄虎本人都被人圍攻,落荒而逃,所幸侍衛忠心,才勉強率領十幾匹人馬逃得性命。
剿匪不成,前前後後居然損失了十幾萬大軍,這是什麼道理???
天下哪有如此兇悍的土匪?
琅邪大帝震怒。
震怒之於,也不像上次那樣召集羣臣,一個人坐在龍椅上冥思苦想。
快到天亮時,他才擡起頭,“密令陳玄虎,沒有朕的命令,再也不許輕舉妄動。”
那時候,天已經亮了。
甘甜習慣早起。
睜開眼睛,屋角的鐵匣子牢牢地鎖着。裡面,放着她的發動機。
琅邪大帝這廝,就如充飢的大餅,畫一個圈圈在半空中,讓你看得到卻吃不到。
甘甜並不那麼急於弄出這個東西。
逃離,並非是她唯一的心願了。
她還有比逃離更大的願望。
出去,聽到咳嗽聲。
春寒料峭,有人站在一株巨大的銀杏樹下面。早春的銀杏葉子是鵝黃的新鮮,綠得不那麼透徹。
琅邪王咳得厲害,這一次不是裝的,他並未發現她。
聽得腳步聲,他纔回頭,但見她衣着整齊,每一天早上這個時候,都穿戴的齊齊整整,彷彿從來沒有疏忽的時候。
他的臉色十分難看。
“甘甜……我現在很不舒服……難受得要命……”
“怎麼?陛下受寒了?”
她淡淡的,雖在問候,但言辭之間殊無半點關心的意思。
“甘甜,我實在是太難受了……你摸摸我的額頭,是不是發燒了……啊啊啊,頭好暈啊,整天都暈乎乎的……我真的是太難受了,快去倒水給我喝,我要喝冰鎮的酸梅湯……”
她並未伸出手去,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我看,你是被夏原吉打得找不着北了,頭疼纔是真的……”
琅邪大帝幾乎要跳起來。
“我不想聽到這個人的名字。”
“怎麼?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她瞟他一眼,媚眼如絲:“是不是發現他比你預估的本領大得太多?或者,怕他一鼓作氣打到京城,把你像恆文帝一樣地趕出去,或者,被死亡?”
“甘甜,你休想激怒我。我不吃你這一套。夏原吉,他不過是在西北邊境稱王稱霸而已,諒他也沒這個做皇帝的命。”
命?
天命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