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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胡思亂想,憶蘭卻笑着讓我坐下,並對我說:“我叫你來也沒什麼別的意思,只是上海那家公司的業務經理最近要來重慶,我希望你配合一下子鬱做好接待工。當然主要的還是希望你能向子鬱學習學習。”

聽憶蘭這麼一說,我倒放下心來了,原來我剛纔那些想法都是庸人自擾。我暗自在心裡笑,這個憶蘭真有心計,什麼讓我向子鬱學習嘛,她分明是想向我證明上海的那個經理確實是個男人。

憶蘭停了停,又別過臉去看了看子鬱,她說:“子鬱,也許這樣反會給你添麻煩。但真的希望你能多幫助下尋歡,他纔來對業務一點也不熟。”

憶蘭這句話有着十二分的誠意,又好像並非想向我證明什麼。

只是子鬱倒讓我有些心生疑竇。雖然他點頭對憶蘭說“好的。”時,語氣那麼平靜,但我卻看到他那平時淡定憂鬱的眼睛裡有着一絲不易覺察的閃爍。他是在逃避憶蘭還是在應付憶蘭?

子鬱離開憶蘭辦公室時,我也站了起來跟在他身後,憶蘭卻叫住了我。

子鬱早已走出了門,我卻不得不停下來。我回頭看了看憶蘭,我看到憶蘭臉上的表情和剛纔完全兩樣,這又讓我想起了昨天的事,想起了她昨天問我“你和他們是怎麼相識的,因爲孩子?”,心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跳動。

憶蘭卻忽然像忘記了要對我說什麼似的,輕輕咬了咬嘴脣,對我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就讓我出去了。

我知道憶蘭想對我說什麼,我也知道憶蘭爲什麼沒有說,她是怕,她怕她所擔心的在我的回答中成爲事實。

其實她這種表情,真的讓我的心動了一下,我真的不忍讓她這麼難過,真的差一點就告訴她一切了。但是我終於還是沒有那麼做。也許是因了劉一Lang,更多是因了我自己。

不過當我走出憶蘭的辦公室,冷靜下來想想,憶蘭既然沒有問,我也確實不該對她說什麼。或許憶蘭以爲我已和別人有了孩子,並非壞事。看她陷得那麼深,她決不會輕易放棄,她一定會想方設法把我這個她錯認的舊時男友,從另一個她憑空想象出來的女人身邊搶回去。如此最好,以後應該是她對我比以前更好,而不再是我在她面前小心翼翼。

我忽然覺得無比輕鬆起來,在這公司裡,只要能讓憶蘭圍着我轉,還有什麼事情我做不成?總有一天我會不再因劉一Lang的一個眼神或是一句話而心驚膽顫。到時讓他和我交換一下角色,讓他那麼自負的人也嚐嚐做下屬的滋味。

這麼一想我臉上不禁浮出了一絲微笑,我想我那微笑一定很得意很神秘。不然不會有那麼多雙眼睛奇怪的看着我,連同那和我一起應聘進來的兩個美女。

只有子鬱,他沒有看我,他的眼神甚至比我的眼神還要奇怪。只是他沒有我招搖,被大家忽視了。

從這一天起,確切的說是從我在憶蘭的辦公室裡對子鬱心生疑竇的那個時候起,我就對子鬱暗暗多了些留意。

子鬱休息時照樣會獨自去吸菸處吸菸,照樣會輕輕的吐出一個個的菸圈,然後對着菸圈凝望,直到它們消失。但是,他再不像以前那麼向我招手,反而有點怕我向他走了去。

他有時會在吸菸處通電話,但只要一發現我在看他,他便會把電話匆匆的掛掉,然後看着遠方儘量裝得若無其實,可臉卻一陣紅,一陣白。

我想子鬱是在躲我。尤其是下班時,他那匆匆離開的背影更像是怕我跟了去。

我不是很笨,我知道子鬱躲我一定是因了憶蘭的話。但我不責怪他,我知道這年頭在外面打拼不容易,上海那個經理和他的來往關係着很大的業務,他怎麼可能讓我認識那個經理。除非他傻,傻得親手把自己的飯碗葬送到別人手裡。

但我很生子鬱的氣,他太小看我了。他用得着那麼躲我嗎,我也有傲骨的,就是他不躲,只要他不願意我也決不會跟了去!

但我真的對上海那個經理很好奇,一個不爲女色所動,一個只被子鬱這樣的男人折服的男人會不會有什麼特別,他會不會也像劉一Lang一樣自負?

我預感那個經理已經來了,就住在離公司不遠的某個地方。

不過後來我發現我的猜想一點也不對了,如果只是因了憶蘭的話,子鬱只會對我表現異常,他沒有理由在看到劉一Lang時出現那種我所不能理解的表情,彷彿做了什麼對不起劉一Lang的事,愧疚難過什麼都有。

莫非子鬱這段時間的變化竟不是因了上海那個經理的到來,莫非竟與我和劉一Lang有關?能把我和劉一Lang聯繫起來的只有柔娜了。這麼一想,我心“咯噔”了下,難道子鬱對柔娜怎麼樣了或是打算對柔娜怎麼樣?不然他不會在我和劉一Lang兩個人面前都表現得那麼不可思議。

我對柔娜更多了些關心,無論她在公司裡對我怎麼冷冰冰的,我都暗地裡對她好。也許是我的關心讓子鬱無從下手,一段日子下來,除了他有點異常,其他什麼也不曾異常過。

我記憶不好,尤其是對日子的記憶。我不知道是我來公司的第幾個星期天,柔娜忽然特別高興,竟讓我陪她一起帶雪兒逛公園。雪兒在公園裡蹦蹦跳跳的,興高采烈的睜着一雙好奇的眼睛。其實雪兒不知道,柔娜更不知道,在我內心裡比雪兒還好奇。他們怎麼會想得到呢,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逛公園。

我不會給她們說,一說起我就會好心痛好想流淚,就會好想我的媽媽,可憐她到死也不曾有過像我這樣的一天,她到死也不曾去過公園一次!

不過這世界可憐的人並不只是我和我的媽媽,雪兒其實也很可憐的。很多別的小朋友能玩的她都不能玩,她只能眼睜睜的站在遠處羨慕。她的心臟不好。

但是,在一個人工湖邊,雪兒拉着柔娜的衣服再也不走了。

我說:“姐,就讓雪兒玩玩吧。”

柔娜看着雪兒的眼睛。也許是被雪兒雙眼裡強烈的渴望征服了吧,柔娜終於點了點頭。

當我看到雪兒鑽進那個漂在水上的大氣球,在裡面一邊爬來爬去一邊對我們開心的笑時,我真的彷彿成了個孩子,我像雪兒先前羨慕別的小朋友一樣羨慕着雪兒。

柔娜在我身邊輕輕的用手拉了拉我,問:“尋歡,你怎麼啦,在想什麼?”

我沒有看她,我望着雪兒,我認真的說:“我在想,一個人在胚胎裡還沒出生時,是不是就像雪兒在氣球裡一樣呢?”

柔娜忽然笑了,我從沒看到她笑得這麼開心過,明亮而喜悅的雙眼裡,彷彿有着從高山上流下的被陽光照耀着的清泉,那清泉沖洗掉了我內心裡長年積下的一切憂傷。

她說:“像啊,你小時候就特別像,你一定老愛蹬腿,蹬得你媽媽直叫肚子痛呢。”

我越來越覺得,自從那天在出租車裡,柔娜因司機色眯眯的眼睛而在我的肩上靠過後,她就對我比以前親熱多了。她也許真的把我當作了她的弟弟,在沒有熟人的時候,她可以如此輕易如此隨便的和我玩笑,甚至可以長時間的盯着我看而不臉紅。

可是我卻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起來,是我自己心中有鬼,因爲我確實不只是把她當作姐姐。

我再不敢盯着她美麗的笑臉,我把眼睛從她臉上移開,有些不自在的向別處看。

我看到湖對面的楊柳樹下,有兩個人。一個是子鬱,另一個我沒看清臉。

我不知道柔娜有沒有看到子鬱,但子鬱一定看到了柔娜,看到了對着我開心的笑着的柔娜。我想起了子鬱曾經在我面前說過柔娜的壞話,我想起了子鬱最近的種種奇怪表現。我似乎忽然懂得了劉一Lang爲什麼要我在公司裡裝着和柔娜素不相識!

我在心裡暗叫,子鬱全都看到了,這下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