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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卻並沒什麼發生。儘管如此,回到城裡,和劉若萍分手時,我心裡還是有些不安。我反覆的叮囑她,路上小心點,要不就讓我送她。

她拒絕了我,像上次一樣。

我疑惑,她像是在逃避什麼。

然而,她卻對我莞爾一笑,便飄然去了。

不是她沒看出我的疑惑,我的擔心,就是她看出來了,卻不當回事。

我獨自回到2046,已是晚飯時候。

柔娜和雪兒正坐在餐桌旁等我。

我剛進屋,柔娜就看到了我手上的傷。她焦急而關切的問:“尋歡,你這是怎麼啦?”

我道:“上山玩時,雪地太滑,不小心跌了一跤。”

我實在不想在柔娜面前,提起劉一Lang的名字。

柔娜沒再說什麼,很快從另一間房裡,拿來家用的藥箱。

她讓我坐在沙發上,自己半跪在我身邊,幫我一層層把紗巾解開。

她眼裡有些疑惑和哀傷,她一定看出了,那是條女子的紗巾。

凝固的血,將紗巾和傷口,緊緊粘在了一起。她每撕開一點,我就會像被剝皮一樣,感到劇烈的痛。

我努力忍住,我臉上沒有半點痛苦的表情。我不能有半點痛苦的表情。

雪兒就在旁邊,她的心臟不好,特別怕血。上次劉若萍灑在地上的血,就曾嚇得她昏迷了好幾天。

此時,她正雙脣緊閉,臉色蒼白。我甚至聽到她的呼吸在加重。

但她沒有逃開。

她一定是想學會勇敢,學會面對。我怎麼可以不鼓勵她,像我忍受劇痛一樣,忍受恐懼呢?

我對雪兒笑笑,笑得輕鬆自然。

我說:“雪兒竟不怕血了,竟比叔叔還勇敢。”

雪兒想笑,卻笑不出來。雙脣依舊緊閉,臉色依舊蒼白,呼吸依舊沉重。她過去打開電視,一邊看奧特曼,一邊看柔娜幫我解開血染的紗巾。

漸漸的,雪兒的呼吸不再沉重,雙脣不再緊閉,臉色也有了好轉。

一定是奧特曼,給了雪兒學會面對恐懼的勇氣和決心。

我看到了希望,我相信總有一天,雪兒能像奧特曼戰勝怪獸一樣,最終戰勝病魔。從此,無論什麼樣的打擊,也不能再讓她突然昏厥。

我笑了,這回是真的,發自內心。好久好久,我都不曾這樣笑了。

我的笑突然在臉上扭曲。

我的傷處比先前還痛得厲害!

我低頭一看,柔娜正在用消毒水,一點點輕輕的擦拭我的傷口。

爲了不讓雪兒看出來,我把頭低得低低的。

一低頭,我就嗅到了柔娜秀髮上的清香。

傷口越來越痛。

雪兒似乎這時正向我扭過頭來。

我乾脆就把臉俯在了柔娜的秀髮上,努力忍住劇痛,陶醉的道:“雪兒,你媽媽的發真香。”

我本就是故意掩飾自己,我沒去看雪兒。但我知道,雪兒一定忘了所有的畏懼,一定正爲她媽媽驕傲得意着。

柔娜爲我擦拭藥水的手停了停,似乎還有些顫抖。我聽到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我忽然就有了種美妙的感覺。儘管傷口正灼熱的痛得厲害,但我願就這樣永遠痛下去。這樣永遠痛下去,我便可以把臉枕在柔娜柔軟的秀髮裡,不再起來。

但時間總要過去,事情總要發展和結束。柔娜很快就把我的傷口清洗乾淨。

傷口不再那麼痛了,我也不得不擡起頭來。我看到柔娜的臉上竟泛起了潮紅。她一定是因了我剛纔那句話,忍不住心旌盪漾。這麼一想,我那好久不曾爲她起過漣綺的心湖,也刮過一陣春風,給吹亂了。

難道真的因了什麼,我就不再把柔娜當姐姐,柔娜也不再把我當弟弟了?

柔娜仔細的在我的傷口上抹了些藥膏,然後用藥布重新爲我包紮。

她一直沒擡頭,她有些不敢擡頭。

她說,聲音很低,無限溫柔:“尋歡,好好休息幾天吧,等傷口好了再去上班。我明天幫你向胡總請假。”

我心中那種美妙的感覺一下子就蕩然無存了。她剛纔給我塗藥水時,我的手掌都沒有這樣痛這樣傷。

我不喜歡她在我面前提起胡總,遠勝我不喜歡在她面前提起劉一Lang。

我更不願她去向胡總給我請假。她一去請假,就又會和胡總有親密接觸。胡總那雙狐眼,就一定會在她身體的某些部位,賊溜溜的轉……

我一下子就抽回她正爲我包紮的手,猛地站了起來,一句話也沒說,衝向我的臥室。快到門前時,我又折了回來,故意撿起她換下的劉若萍的白紗巾,然後頭也不回的進了屋,“砰”的一聲,把自己關在了裡面。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嚇着雪兒,但我肯定柔娜一定正錯愕的僵在了那裡。才漸入佳境,我就打破了她的美夢,還如此反常,她一定無法理解。

但她一直沒來敲門問個明白。

我也至始至終沒打開門,向她說句對不起。

我這樣做決不只是因爲我自己,因爲恨因爲嫉妒。我更多的爲了她,爲了雪兒。她安全了,雪兒就跟着沒了危險。

我已經不只一次暗示過她要小心胡總了,但她卻一點也沒聽明白,反而對胡總更加相信更加依賴。

我不能再多言語,我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

我要她看出,我對胡總有多麼厭惡,如果她真在乎我,她就會爲我遠離那個別有用心的老頭。

我依在臥室的窗前,一邊自己爲自己包紮,一邊望着窗外,我想舒散自己鬱悶的心情。

沒想到心情卻更加鬱悶了。

燈火通明的城市,大街小巷火樹銀花,暖融融的,春節還未到就早有了節日的喜氣。

我不知道政府出了多少人力物力,來做這錦上添花的事情。我只覺得自己在這喜氣之外。

遠處的天邊有半輪月亮,清冷的月光下是我和劉若萍從上面歸來的遠山。遠山上積雪的白光,比月光還要清冷。

在遠山的那邊的那邊……是我的故鄉。

我的故鄉,有能有力的人都漂進了城市,都在別人的城市裡爲別人流自己的汗自己的淚,甚至自己的血。可有誰去關心過我們故鄉的春節,做過雪中送碳的事情?

在那裡,只有冷清和蕭條,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我不忍再看,關好窗子,躺在牀上。一閉眼我就忘記了身邊所有的人和事,開心的不開心的,憶蘭,劉若萍,甚至柔娜。

我夢見了我的媽媽。她背對着我,行走在一條曲曲折折,沒有盡頭的路上。

我說不出的驚喜,我忍不住大叫:“媽媽,等等我。”

她站住了。

我追上她,我記起了她已離開人世,我問:“媽媽,你不是永遠的逝去了麼?”

她回過頭來,對我笑,一如從前那麼親切那麼美麗,她說:“孩子,那是在你夢裡。在夢外,媽媽依然健在。”

我忽然就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竟有恍若隔世之感,彷彿自己真的才從一個可怕的惡夢裡醒來。

我哭道:“媽媽,我再也不要做那樣的夢了,我要和媽媽永遠在一起。”

媽媽向我伸出了手,我撲向媽媽的懷抱。

可我還沒靠近我的媽媽,忽然就朔風揚起,漫天撲面的飛雪,湮沒了我媽媽的容顏。

我醒來時,我的枕巾潮溼了大片,我的臉上還滿是淚痕。我還清楚的記得,媽媽在夢裡最後消失時,瑟瑟發抖的身子上,只有件單薄的寒衣!

第二天上班時,我再不去看公司的任何人,再不去關心公司的任何事。比起昨晚的那個夢,夢裡我那可憐的媽媽,一切都不再重要。

然而,我不去在意別人,別人卻在意着我。

別人我沒看見,但胡總絕對是其中的一個。

他當時從樓上下來,經過長長的通道,在我身邊停下。

他望着我受傷的手。

我以爲他經過長長的通道,是假借公事去找柔娜。我以爲他在我身邊停了下來,是不經意發現了我手上的傷。

但他卻並沒走向柔娜,只對着我受傷的手望了望,便折身回去,又上了樓。臉上明顯多了層不悅的顏色。

倒像是誰告訴了他,他專程來看我的傷。

莫非是柔娜?

柔娜竟還是不顧我的感受,去找他了。

我心裡有種滋味,痛苦的滋味,差不多像昨夜夢裡看到大雪湮沒我的媽媽,撕心裂肺。

危險離柔娜越來越近了。

柔娜既讓胡總知道我受了傷,胡總也親自來證實了,但胡總卻沒有對我說半句關心的話,更沒讓我休假,反而在離開時臉上多了些不悅的顏色,一定是柔娜哪裡沒遂他的意了。

要不,就是柔娜對他說起我的傷時,一不小心讓他知道了,我對他有多麼厭惡,多麼反感。連她提他的名我都不喜歡。

無論真是柔娜違揹他了,還是他在牽怒我。我都隱隱感到他就要撕下面具,露出狐狸尾巴了。

山雨欲來,我聽到外面有呼呼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