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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男一女的兩個聲音。

女的道:“你應該讓尋歡知道的,是時候了。以前你不確定,現在都確定了你還猶豫什麼?”

聲音溫柔,勸慰中帶着深深的關切,估計是個半老徐娘。

男的道:“不!不!我已經對不起他了,我不能再傷害靖兒!”

聲音沙啞難聽,因激動而顫抖得厲害。

“不,你已經對得住靖兒了,靖兒不再是脆弱的孩子,他早已足夠堅強,比尋歡都還堅強,他比尋歡更能夠承受,而且他也應該去承受,你不能讓他一輩子不明真象。更何況憶蘭都爲尋歡自殺過了,但她還是愛着尋歡的,比以前愛得更深,你應該知道的,你不怕繼續下去,就弄出比上次更悲慘的事來?更何況,你就真忍心,忍心讓……讓……若蘭……在地下……永不瞑目嗎?”

女的有些哽咽,幾乎說不下去。

我已聽出,那竟是池豔媽媽的聲音。

而那個男的,竟是憶蘭的父親。

池豔的媽媽怎麼就和憶蘭的父親,那個醜陋卑鄙的老頭在一起了?

難道,她也知道了,那個醜陋的老頭一直在竭力反對我和憶蘭的愛情?

是的,她一定知道了,她不是說到憶蘭的自殺了嗎?她連憶蘭的自殺都知道了,她又怎麼可能不知道憶蘭對我痛徹心扉的愛?

只是,她要那個醜陋的老頭讓我知道什麼?爲什麼說“以前不確定,現在確定了”?到底是什麼“確定了”?爲什麼一經確定就“是時候了”?

還有,那個靖兒時誰?爲什麼那個醜陋的老頭決不傷害他?就是在憶蘭爲我自殺後,也不忍傷害他?甚至不去考慮憶蘭有可能還會爲我再次做出更糊塗更悲慘的事來?

難道?難道一切都是因了那個靖兒,因了那個靖兒,那個醜陋的老頭纔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竭力反對我和憶蘭在一起?莫非,那個靖兒是他的恩人,或是他的恩人之子?他是要報恩,要把憶蘭嫁給那個憶蘭根本不愛的男人?

我這麼一想,近來發生的一切,我似乎都完全明白了,關於柔娜,關於雪兒,關於胡總和胡總背後的那個人。

其實,那個醜陋的老頭纔是真正站在胡總背後的人。

他讓胡總拼命把我和柔娜撮合在一起,就是讓我和憶蘭的感情走向絕路,讓憶蘭對我徹底死心。

只是,池豔的媽媽怎麼又把我的媽媽扯了進來?怎麼又問他真忍心讓我媽媽在地下永不瞑目?還問得那麼心痛?

而且那個醜陋的老頭還分明猛地顫抖了下,像是受到了揪心的打擊。

難道,他曾經對不起過我的媽媽?或是我的父親?

是我父親是他的仇人,還是他是我父親的仇人?這麼說來,我真是的仇人之子?

怪不得,在他家裡,他會用那樣的眼睛在窗外窺視我!怪不得,他會爲了那個靖兒,葬送憶蘭的幸福!

我再也忍不住,我恨得咬牙切齒,我猛地衝上去,一把攥住他的衣領,衝他怒喝:“爲什麼?爲什麼你要……”

那個醜陋的老頭和池豔的媽媽都不知道我會在他們身後,更想不到我會突然衝上來攥住他的衣領,都嚇了一跳,尤其是那個醜陋的老頭渾身哆嗦得似乎就要癱倒。

然而,池豔的媽媽沒等我問完,就衝過來,對我喝道:“尋歡,放開他,你不能那樣對他!”

我問:“姨,爲什麼?爲什麼我不能,難道就只能他對不起我和憶蘭,我連責問的權力都沒有?”

我憤怒而痛苦。

池豔的媽媽,臉上沒有了我突然從背後闖來時受到的驚嚇,只有緊張,無比的緊張,張了張嘴,好半天才顫聲道:“因爲,他,他是你的父親!”

以此同時,她拉開了憶蘭父親的衣袖,我看到那個醜陋的老頭的手腕上,紋着一朵淺色的蘭花。我一下子就懵了,我鬆開攥着他衣領的手,後退一步,踉蹌着幾乎要跌坐在地上。

我媽媽手腕上也有朵這樣的蘭花。從前,每當媽媽勞動時,挽起衣袖,我就能看到這樣一朵小小的,像媽媽一樣美麗的蘭花。有一次,我指着媽媽手腕上的蘭花,問她,爲什麼她有,而我卻沒有。媽媽不回答我,只望着遠方出神,像她望着那幅她一直珍藏的畫那樣出神,有着甜蜜,但更多的卻是憂傷。從此,我再不敢問媽媽,我不要媽媽那樣憂傷,我更不要媽媽憂傷的望着遠方時忘了我。

現在,我在憶蘭的父親的手腕上,也看到了媽媽手腕上一樣的蘭花。我知道池豔的媽媽沒有騙我,但我多麼不甘心,多麼希望她是在說謊。我不要這樣的父親,我的父親應該像畫像上那樣風度翩翩。就是胡總,那個半猴半狐的人,都曾讓我擔心過,更何況,眼前這個老頭,比胡總還要醜陋還要讓人厭惡!我不要這樣的結果,我不要媽媽死不瞑目,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個人。

他可以對我們母子無情無義,但他不可以這樣奇醜無比。

我的媽媽那麼美貌,我不要她被這樣一個人玷污。

早知是這樣的結果,我寧願永遠不要見到他不要知道他的消息,我寧願一輩子守着一個渺茫的希望,也不要像現在這樣絕望。

我半是哭泣半是乞求的對池豔媽媽道:“姨,求求你告訴我,他不是我的父親,他只是個陌生人,你是在說謊,好嗎?”

然而池豔的媽媽卻搖了搖頭,把我擁在懷裡,道:“孩子,他是你的父親,他真是你的父親,你們失散多年了,現在你們終於父子團圓,你應該高興纔對……”

她抑止不住自己,淚水大顆大顆的滾出眼眶,滾在我的臉上,也滾進我的心裡。

然後,她擡起頭,對憶蘭的父親道:“歡,你告訴他,告訴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