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慕涵自然看出了水墨笑此時眼神的不對勁,蹙了蹙眉,問道:“怎麼了?”
她承認在琝兒的事情上她的過於的放任,但是都是孩子,何必這般苛責。
司慕涵以爲水墨笑此時的反應是因爲不滿她在這件事上邊的態度。
他說要爲她生下一個嫡皇女這話分明還帶着火藥味。
水墨笑整了整神色,遲疑地道:“你……最近身子可有哪裡不舒服?”
司慕涵一愣,不明白水墨笑爲何忽然見問起這個,“朕很好。”怎麼忽然間關心起她的身子了?雖然這些年他們之間的相處沒有一開始那般冷漠疏離,但是向如今這般開口詢問她身子的情況,卻是極其少見。
以往便是問及了這事,都是她小病過後。
這半年來,她卻連個小病都沒有,況且,前一刻他們不是還在爲了琝兒這事鬧着嗎?
司慕涵眸光凝了凝,“鳳後有什麼話便直說吧。”
水墨笑神色有些不自在,便是連身子也開始不自在似的,他動了動身子,隨後深吸了口氣,最終還是將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我懷不上孩子那是因爲我生晏兒的時候傷了身子……”
司慕涵擰起了眉頭,他該不會是想跟她算舊賬吧?
“可是雪暖汐他們沒有傷了身子。”水墨笑神色有些彆扭,咬了咬牙,最後一口氣講話說完,“雪暖汐懷三皇子和四皇女也懷的艱難,所以他這些年沒有孩子也是說的過去,可是豫賢貴君卻是不一樣,然而他生了三皇女之後便也再沒傳出過消息,所以……臣侍懷疑陛下的身子是不是也出了問題。”
司慕涵聽完了這番話之後,臉上的表情格外的精彩,說不出的複雜。
水墨笑見了這般,也開始有些後悔說了這些話,可是若是不弄清楚,他也不安心,不僅僅是後嗣的問題,更是……她的康健……
良久良久之後,司慕涵臉上的神情最終化成了哭笑不得,“鳳後,你認爲朕的身子有什麼問題?”
她像是有問題的人嗎?
司慕涵實在想不出水墨笑爲何會生出這樣的想法。
水墨笑一窒,“那陛下不妨給臣侍解釋一番,爲何後宮這般多年都沒有孩子出生?!”
“鳳後很想朕給別的男子生孩子嗎?”司慕涵挑眉道,這話說的似乎有種異樣的味道。
水墨笑自然不會以爲司慕涵這般說是因爲他,只當她不過是在嘲弄他罷了,“臣侍乃大周鳳後後宮之主,這後嗣的問題自然關心!”
誰想看着她和別的男子生孩子了?
她便是再也不能和別的男子生孩子也沒有他的事情!
不過前提是不會牽連到他!
“這幾年朝堂因爲後宮一直沒有新的皇嗣出生而鬧了好幾次,陛下難道忘了嗎?陛下可知道外邊如今是怎麼說臣侍的?說臣侍善妒,便如同聖祖鳳後一般,容不得後宮君侍誕育皇嗣,甚至蠱惑陛下您多年來再如冊封君侍!”
這件事也是他這些年來始終無法放下了的心結。
他清楚的很,她不再冊封君侍是爲了一個人,但是那個人絕對不是他!
可是偏偏他卻要承擔了這般一個罪名!
便是他不出宮去聽聽外邊的百姓對他這個鳳後的議論,也可以猜到,他的名聲絕對好不到哪裡去!
可是他卻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
她不願意冊立君侍也罷,只要後宮一直有孩子出生,相信朝堂對於這件事的反應也不至於這般的激烈,可是偏偏自從三皇子以及四皇女出生之後,後宮便再也沒有孩子出生了!
司慕涵斂了斂神色,“朕知道這些年你這個鳳後是盡了職責。”
雖然他未必真的能夠和後宮的每一個人和睦相處,但是至少也是一直相安無事的,他也不能如阿暖一般將她的所有孩子都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真心疼愛,但也從未苛待過。
可以說,作爲一個鳳後,水墨笑是盡了他該盡的責任,也正是因爲他的盡責,讓她的後宮一直安穩和樂,而她也可以安心於前朝政事。
這也是爲何這些年她一直厚待他的主要原因。
“多謝陛下讚賞了!”水墨笑不冷不熱地道。
司慕涵不以爲意,“不過鳳後可以放心,朕的身子沒有問題,若是鳳後不信,也可以召李院正前來詢問一番,至於孩子的事情,朕一直認爲,孩子是上天的恩賜,或許,上天覺得,朕便該得這般幾個孩子。”
水墨笑心裡的感覺十分的複雜,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說話,帝皇每月都會有御醫前來診脈,可是每一次的脈案卻是機密,別說外人,便是他這個鳳後未得允許也不得翻看,她這般說便是給了他這個權利,這也算是另一種信任,半晌之後,他看着她,眼中有種無法道明的情緒,“就算是如此,可是後宮一直沒有孩子出生,朝中定然也不會就此罷休的,年後讓陛下廣納後宮的摺子定然會堆滿陛下的御案的!”
他這話說的極爲的快,甚至有些咬牙切齒。
這樣的事情近兩三年來,基本上每一年都會出現,她能夠按下一年兩年,甚至三年,但是絕不可能一輩子都這般的。
後宮不可能只有這麼幾個人。
水墨笑比誰都清楚。
“鳳後很想朕的後宮住滿了人嗎?”司慕涵眯了眯眼道。
水墨笑撇開了視線,“臣侍只是不想擔下一個善妒容不得人的罪名!”
若是可以,他也希望後宮便只是這般幾個人。
不說這樣的情況她至少還記得他這個鳳後,至少,如今後宮的幾個人當中,沒有人有這個膽子來跟他正鳳後的位置,更沒有人有這個膽量來害他!
水墨笑不想回到過去在水家那般日日擔心防心的日子!
可是,後宮豈能這般少人?
便是當年聖祖皇帝,雖然她的後宮一開始也是極少人,但是後來,不也是在大周範圍之內廣納後宮嗎?
與其最後到了這般地步,還不如就近選幾個進來!水墨笑凝視着司慕涵,多年過去了,眼前的女子褪去了許久之前雖然極力隱藏但是卻依舊存在的青澀,變得更爲的沉穩以及威嚴,氣韻行雲如水。
她不輕易動怒,但是便是神情淡淡,卻可以給人以威壓。
這樣的女子,容貌不凡,更是手掌天下最高無上之權,難怪這般多年每一次可以攜帶後眷出席的宮宴,那些大臣身邊都會帶着一個年輕適婚的男子出席!
“未免陛下煩心,臣侍已經做了安排,過些日子,臣侍便會下旨,陛下壽辰當日,前來慶賀的大臣都需帶領後眷前來,尤其是適婚的後眷。”
水墨笑的話有種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司慕涵凝視了他會兒,“這件事朕會處理。”
水墨笑看了她會兒,像是想說什麼,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既然陛下都說了,那臣侍便謹遵陛下旨意了。”
司慕涵知道他心裡不痛快,也沒有將他的態度放在心上,“這件事鳳後無需過於放在心上,倒是有件事,朕希望鳳後能夠處理一番。”
水墨笑也沒有再糾纏那個問題,他看了她的神情,便知道她是想跟他說正事,“什麼事?”
“先帝十五皇子的婚事。”司慕涵正色道。
水墨笑臉色有些沉,心裡更是不滿,當年二十一皇女陷害他的事情雖然他口頭說不追究但是心裡卻未曾釋懷過,可便是如此,之後二十一皇女成年,初侍以及後來她大婚的事情都是他這個鳳後一手操辦的,他自認爲已經做得十分的了得了的,可是如今,連十五皇子的婚事都要他來操心?雖然這些都是鳳後該做的,可是,他的心裡怎麼想便怎麼難受委屈!
難不成他欠了二十一皇女那一家子的?!
司慕涵自然知曉水墨笑心中所想,“朕只是想以你的名義來操辦這件事而已,具體的事情禮部和內務府會去做的,至於人選,朕也選好了。”
“先前南詔國派人來替她們的太女求取十五皇子,陛下當時爲何便不直接答應了?”水墨笑有些惱火,“十五皇子嫁過去便是太女正君,將來也是南詔國的鳳後了,這可比下嫁要好得多的。”
司慕涵知曉他這是在慪氣,“大周立朝以來從未有過皇子外嫁他國之事,雖然南詔國與大周交好,我們的皇子嫁過去也未必不好,可是這個頭一旦開了,往後便不好收拾了,鳳後,朕也有三個皇子將來要出嫁的!”
更爲重要的是,大周與南詔如今的交好也不過是表面上的事情罷了。
之前南詔遣使團來替南詔太女求娶大周皇子,說到底,不過是一種試探。
水墨笑心中一凜,隨即便肅着臉道:“臣侍會盡快和內務府商議這件事!”
他心裡是不待見先帝昭皇貴君所出得這幾個孩子,可是她卻說的沒錯,皇子外嫁這個頭不能開!
他還有晏兒!
“陛下爲十五皇子所選的妻主出自何處?”
司慕涵道:“已逝寧王正君母族王氏一族。”
“什麼!?”水墨笑大爲驚訝,他怎麼也想不到司慕涵爲十五皇子所選的妻主居然出自王氏一族?“爲什麼?!”
王氏一族出了兩個皇女正君,一爲寧王正君,二爲平王正君。
可是都沒有好結果。
寧王死前將她所有的後眷都給殺了,可以說是徹底斷了和王氏的關係,而平王正君,平王死後,先帝雖然恢復了平王的爵位,也允許平王正君繼續居住在平王府中,享有平王后嗣的一切待遇,可是,礙於寧王和平王,王氏一族相信也不敢和他們過於的接近。
可以說,王氏一族損失了兩個族中出色的男子,但是卻沒有撈到半點好處,甚至隨時需要擔心被當今皇帝秋後算賬。
可是如今,她爲何忽然間要將十五皇子嫁入王氏一族?!
她想做什麼?
“京中的世家權貴有的是,朝中大臣也是數不勝數,陛下大可從中擇一位給十五皇子當妻主,爲何偏偏得是王氏一族?”
水墨笑心中不同意這樁婚事還有一個原因,便是當初他和寧王的那段往事!
雖然她早便知道這些,雖然十五皇子的這樁婚事和寧王沒有關係,但是卻還是會讓他想起當年那些不願意再回想的事情!
“平王的孩子也長大了。”司慕涵沒有回答水墨笑的問題,只是淡淡地說了這般一句。
水墨笑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平王之死雖然並沒有直接和她扯上關係,但是隻要去打探一番,都可以知道,這件事和她也脫不了干係,平王的孩子如今長成人了,難免不會心生怨氣,而平王正君怎麼說也是王氏一族的人,她將十五皇子嫁給王氏一族,便是爲了徹底斷了王氏一族向平王后嗣靠攏的可能,雖然這個可能本就低,他看向眼前的這個女人,她還真的算無遺策,“陛下放心,臣侍定然會好好辦這件婚事,讓十五皇子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嗯。”司慕涵點了點頭,“還有一件事……朕年後會調莊銘歆回京。”
水墨笑臉色微變。
司慕涵看着他,“朕希望鳳後不再糾纏於當年的事情。”
水墨笑心中隨即竄起了一股惱火,“陛下放心,臣侍既然答應過了陛下,便會守住承諾!”他說完,便起身往內室走去。
司慕涵沉吟了會兒,便也跟了上去。
進了內室,水墨笑便更了衣上牀就寢,司慕涵自行脫去了外衣似乎真的打算在這裡歇下。
見了她這般,水墨笑本能地往裡邊躺去,在身邊留出了一個位置。
恍惚間他忽然想起,這般多年了,他從未伺候過她就寢,而她從來也不讓宮侍伺候,近身的事情也是她自己來做,他一開始覺得奇怪,也曾經以爲她是不願意與他過於的接近方纔如此,只是後來,從雪暖汐等人的話語當中,他方纔知曉,這不過是她的習慣,他一直想不明白她爲何會這般。
便在水墨笑想着這些事情的時候,司慕涵已然躺了下來,便在他的身邊。
水墨笑回過神來之後,便想起了之前她跟他說的那句話,還有兒子的希望,身子不禁開始躁動起來,便是過了這般多年了,他卻還是這般。
“時候不早了,睡吧。”司慕涵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閉着眼睛緩緩地道。
水墨笑一僵,隨即撐起了身子,卻見她已經閉上了眼睛,像是真的要睡,臉色有些難看,方纔明明是她說了他們會再有孩子的,可是如今她這又算是什麼。
司慕涵像是感覺到了身邊之人的怨念似的,睜開了眼睛,“你不累嗎?”
“你——”水墨笑氣的咬牙切齒。
“好了,別鬧了。”司慕涵看着他道,“朕知道有些事情讓你心裡不好受,只是鳳後,很多事情朕也不得不這樣,二十一皇女他們始終是先帝的血脈,若不到萬不得已,朕不想再做出這等手足相殘的事情來,朕不想先帝在天之靈也不得安生。”
她頓了頓,方纔繼續道:“先帝十五皇子婚事,朕除了想徹底斷了王氏一族和先帝平王后嗣的牽連之外,還有其他的考量,只是這些現在不方便告訴你,至於莊銘歆……當日她所做的事情是讓你受了不少的磨難,可是這些年她在漠北也吃了不少的苦,也算是受了懲處了,而且,召她回來,也是朕思量再三的決定。”
水墨笑看着她,卻一直不曾說話。
“朕真的累了。”司慕涵有些無奈,“朕如今只想好好睡上一覺,鳳後若是還有什麼不滿,便明日在與朕鬧如何?”
她是真的累了。
入秋之後她先是忙着大周第一場武考,武考結束之後,便又是秋獵,從圍場回來之後,她便忙着總結先前武考的一切情況,和幾個閣臣商議對策,還有蕭玥回京之後,西北主將的人選,今日好不容易一些事情得到了解決,她也得以緩口氣和孩子們呆了一陣子,如今也只想安安心心地睡會兒覺。
“司慕涵,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什麼?”水墨笑忽然間開口道,可是說完了之後,他自己也驚訝於自己居然說出這般的話。
司慕涵愣了愣,隨後道:“你是朕的鳳後。”
水墨笑聞言,心裡不知道算是高興還是難過,“和我成親,你究竟有何感覺?”
司慕涵蹙起了眉頭,凝視着他會兒,方纔道:“許多年前有人問過朕對成親有什麼感覺,當時朕便告訴了他,成親對朕來說便是找一個人過日子。”
水墨笑有些發愣。
“好好過日子,這便是朕如今的希望。”司慕涵神色轉爲了認真,“或許這過程當中有許許多多的磕碰吵鬧,但是,日子還是一樣要過,只要不過於的苛求,便也可以過得很開心,鳳後,朕希望往後,我們便如同尋常的人家一般,好好地過日子。”
水墨笑看着她許久,嘴脣動了動,卻沒有再說什麼,會兒後,他躺回了牀上,“司慕涵,我們會一直這樣嗎?”
“這不好嗎?”司慕涵側過了身看着他。
水墨笑便也這般看着她。
兩個躺在了一起面對面地看着對方,沉默漸漸蔓延。
許久之後,水墨笑打破了沉默,“陛下累了便睡吧。”隨後,轉過了身,背對着司慕涵。
司慕涵沒有再說什麼,便閉上了眼睛,真的入睡起來。
又過了許久,原本該是已經入了睡的水墨笑忽然間慢慢地轉過了身,看着旁邊已經睡下了的女子,嘴角邊勾起了淡淡地微笑,“其實,也挺好的……”
他的聲音說的很輕,幾乎無法讓人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