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朕還沒死

女皇的後宮三千

鳳後爲何駕到,司予述心裡一清二楚!

終究,所有人都還是選擇了背棄她!

便是同當年那將她視作了親生女兒一般疼惜的蜀父君,也是一樣!

一樣!

水墨笑似乎來得很着急,身上只是着着尋常的冬衣,並沒有穿上鳳後朝服,不過神色還算是平靜,他緩步步入了正宣殿,步履不急不緩,讓一衆大臣紛紛尋思他到來的目的,卻不得結果。

“參見鳳後。”姚心玉領着衆人行禮。

水墨笑在離司予述一米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雙目氤氳,讓人看不清眼底的真實思緒。

司予述與他對視,並沒有如同衆人一般行禮。

水墨笑掃了一眼她手上的明黃摺子,然後,緩緩道:“平身。”

衆人謝恩之後起身。

“不知鳳後駕臨……”姚心玉上前詢問,不過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了。

司予述沉聲開口:“大周自立朝以來從未有過鳳後臨朝之例,上一次是因爲母皇病重不得不如此,可如今,母皇病情穩定,且朝中亦無大事,鳳後爲何再一次出現在正宣殿?!”

衆人一愣。

司予昀也眯起了眼睛,她也無法猜測出水墨笑出現在正宣殿的目的,雖然看似解了她的圍,但是,她卻仍舊不信水墨笑會幫她!

即便他要和太女作對,但是,在有一個對他孝敬有加的養女之後,怎麼會選擇她!

水墨笑面色未變,只是氤氳的眸子深了深,“太女放心,本宮前來不是想幹涉太女監國行政,只不過是來替陛下傳句話罷了!”

“鳳後,陛下的情況如何?可是大好?”姚心玉緊張問道,雖然嘴上說大好,但是心裡其實是想着永熙帝的病情有變,所以方纔會讓鳳後來傳話。

水墨笑環視衆人一眼,揚聲道:“陛下已然清醒,且情況也日漸好轉,經御醫診斷,最多半月,陛下便可完全康復!”

話落,衆人反應不一。

但有一點基本是相同的,那便是鬆了口氣。

而於靈尤爲明顯。

然而,也並非所有人都如此,比如說,謝淨芸,也比如說,永熙帝至親的兩個女兒。

司予述面無表情,握着摺子的手指更是蒼白。

司予昀面上雖然揚起了喜意,但是卻不達眼底,若是沒有發生今日的事情,她或許會因此而高興,可是如今……永熙帝醒了,她的困境,她的危機,卻仍舊未曾解除,甚至,更是寸步難行!

“鳳後確定?”姚心玉不得不重新確認。

水墨笑正色道:“姚大人覺得本宮會在此事上面說謊嗎?!”

“臣不敢!”姚心玉道,“既然陛下安好,可否請鳳後稟報,臣等想親自前去覲見陛下!”

“陛下如今還需靜養。”水墨笑繼續正色道,“諸位大人之心本宮會代爲轉達,至於覲見,便還是等到陛下完全康復之後再說吧。”

姚心玉想了想,沒有堅持。

司予述隨即道:“不知母皇請鳳後來傳什麼話?”

水墨笑看向司予述,看着她的如此神情,眼底閃過了一抹失望,沉吟會兒,然後,緩緩道:“陛下想見太女。”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原本該是冷總管來的,只是本宮擔心冷總管請不動太女,便代替他來這一趟。”

“早朝尚未完。”司予述面色轉爲了肅然,“還請父後先行回去稟報母皇,待早朝完了之後,兒臣即可趕去!”

司予昀聞言,冷笑於心。

水墨笑沒有接了她的請求,只是凝視了她會兒,然後,緩緩道:“怎麼?你的事情重要過陛下?”

“朝政之事並非本殿一人之事。”司予述回道。

水墨笑聲音一沉,“太女,這大周的天下都是陛下的,大周之內所有事情,能夠最終決斷的唯有陛下!”

司予述面色像是凝注了一般,沒有絲毫的波動。

水墨笑沒有再說話,像是靜靜地等待着她的回覆,然而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壓迫與警告。

最終,司予述垂下了眼簾,掩蓋住了眼底的譏諷,“既然如此,兒臣便先隨鳳後前去覲見母皇!”

水墨笑移開了目光,落到了司予昀的身上,眸中的氤氳瞬間化作了冰霜,聲音卻是平緩,“禮王,你也跟着來吧。”

司予昀擡起視線,便見水墨笑滿眼的冰冷,心中的猜測,更是明確,“是——”

水墨笑掃視了兩人一眼,然後,轉身離去。

司予述隨即跟上,手中的摺子並未遞給姚心玉。

司予昀低下了眼簾,也緩步跟上。

在三人離去之後,姚心玉做了最後的收場,聲音比過去的半月多明顯的情況許多,因爲,永熙帝即將康復。

早朝,散去。

原本阻止不了的紛亂,卻也悄然消失。

莊銘歆神色不動,當做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於靈面色時而輕鬆時而繃緊,心裡隱隱也猜測出永熙帝會在這時候召見太女的目的。

陛下若是知曉了這件事,會如何處置?

於家即便清白無辜,可是,陛下若是若是要牽連,卻也不是不可能。

而作爲三位知情人之一,也是對打壓禮王最爲期待的謝淨芸,此時卻沉着一張臉,失落不已。

散朝之後,諸位大臣三三兩兩,低聲議論地離開。

都是一步一步地爬上如今位置的人,自然也有幾分心機和眼力,太女手中的那幾分摺子裡面,究竟寫了什麼,居然驚動了病重的永熙帝?

而每一個人的猜測,多多少少都與禮王扯上了聯繫。

可其中的聯繫究竟如何,卻沒有人能夠說清。

水墨笑出了正宣殿之後便冷下了一張臉,比外面肆虐的風雪還要冷。

交泰殿離正宣殿不遠,不過行走卻仍是需要一刻半鐘的時間。

他沒有動用轎輦,直接用腳向交泰殿走去。

一路上,一句話也未曾說過。

司予述和司予昀自然也只能跟着。

兩人一前一後。

同樣寂靜無聲。

交泰殿仍是那個交泰殿,即便如今主人病着,可是,卻絲毫不減其威嚴莊重。

和正宣殿一樣,昨夜的大雪並未在交泰殿內留下絲毫的痕跡,便是如今飄落着的細雪,也有宮侍在清掃着。

一行人進了交泰殿,徑自往帝寢殿而去。

到了帝寢殿外,便見蜀羽之站在了門外,而門外原本守衛的御前侍衛,此時已經散去,只留下了兩個宮侍看門。

水墨笑上了石階,走到了蜀羽之的面前,“陛下用過了早膳了?”

“嗯。”蜀羽之點頭。

水墨笑轉過視線,看向旁邊的守門的宮侍,“去稟報吧。”

其中一個宮侍領命,隨後,轉身推門進去,半晌後,出來稟報道:“回鳳後,陛下請禮王殿下進去。”

在石階之下,頂着風雪的兩人同時擡起頭來。

司予昀是吃驚。

而司予述,則是陰沉。

水墨笑轉過身看向兩人,面容仍舊是冰冷無比,“禮王!”

司予昀垂下頭,攥緊了拳頭,深吸了一口冷氣,然後,起步,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石階,接着,走進了寢殿內。

隨着寢殿的大門緩緩關起。

寒冷被擋在了門外。

寢殿內,溫暖如春。

空氣中瀰漫着藥味。

“殿下請。”宮侍低聲道。

司予述環視了外室一眼,卻不見父親的影子,攥着的手緊了幾分,隨後,在宮侍的引領之下,走進了內室。

內室比外室又暖了幾分。

藥味更濃。

司予昀進來之後仍舊是在第一時間環視了四周,但,卻仍是沒有找到父親的影子,心,又沉了幾分,隨即,方纔將目光移向了中間的寢牀上。

而便在寢牀上,永熙帝靠着高高的靠枕坐在了牀頭,許是因爲沒有力氣,因而與其說是坐,不如說是躺着。

她正側着身子看着她。

看見了永熙帝的此時的模樣,司予昀臉色一變,眼中有着極深的驚愕。

不過是半個多月罷了,便……

成了這幅樣子?!

永熙帝沒有說話,消瘦的面容上沒有浮現什麼特別的情緒,只是沉靜威嚴,而目光,也並未因爲病態而有絲毫的渾濁,甚至比之從前更加的銳利清明。

司予昀目光與她的相撞,身子,不禁生出了一陣激靈,隨即,跪下低頭:“兒臣見過母皇……”

永熙帝沒有開口。

司予昀頓時感覺到了一股極大的威壓迎面襲來,在這威壓之下,她便是想尋思着脫身之道也似乎不得,頭,隨着沉默的蔓延,一點一點地往下低。

手,攥的更緊。

心絃緊繃。

不知道過了多久,永熙帝方纔開口,“皇位,與蒙家,你作何選擇?”

聲音,低緩。

那是病中之中的虛弱表現。

然而,便是這般的一句話,卻激起了千層浪。

司予昀猛然擡頭,滿臉驚詫,目光,直直地盯向了永熙帝。

她愣住了。

徹底愣住了。

永熙帝沒有說話,面色也沒有多大的變化,也沒有再說話,像是,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許久,司予昀方纔說出了話,然而,聲音卻是控制在不出的顫抖,“母……母皇……”

一句稱呼之後,便又是沉默。

思緒,在腦海中快速轉動。

她苦思着永熙帝這話的用意。

是給她機會,還是……

心跳的很快,血液,卻似乎漸漸地凝固。

冰冷,襲來。

如同方纔在殿外一般。

母皇是在給她機會嗎?!

是嗎?!

可……

爲何?!

這時,方纔水墨笑的目光浮現在了她的腦海中。

那般的冰冷刺骨。

不!

不會的!

絕對不會是在給她機會!

尤其是在她可能已經知道了東南諸事的真相之後!

她爲何這樣問?

試探?

還是……

永熙帝似乎並不着急,一直靜靜地等待着,神色都沒有變化。

司予昀狠狠地攥了一下拳頭,然後俯身,一字一字地道:“母皇,你殺了兒臣吧!”

不管是哪一個答案,都是錯!

與其這般,不若都不回答!

母皇或許會因爲東南一事而嚴懲她,但是,絕對不會要她的性命,至少,目前而言不會!

如今,她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以退爲進!

“皇位,與蒙家,你選哪個?”永熙帝卻是再一次問道。

司予昀擡頭,神色悲慼,“母皇……”

“朕……”永熙帝打斷了她的話,“只要答案。”

司予昀屏住了呼吸,腦海當中飛過了許許多多的事情,那些不甚痛快的回憶,直至胸口因爲缺少空氣而開始生疼之時,方纔開口擠出了兩個字:“蒙家!”

她在賭。

賭自己沒有猜錯!

永熙帝神色仍舊是沒有絲毫的轉變,在看了她半晌之後,然後,合上了眼睛,“下去吧。”

司予昀沒有再說任何的辯駁,俯身領旨:“是!”隨後,僵直着身子轉身,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半晌後,寂靜的室內再度響起永熙帝的聲音,“冷霧,讓太女進來。”

站在一旁宛如隱形人的冷霧恭聲領旨:“是。”隨後,轉身走了出去,方纔出了內室,便見司予昀一手撐着牆,像是站不穩似的。

冷霧停了一下腳步,隨後上前:“禮王殿下。”

司予昀當即站直了身子,扶着牆得手也隨即收回,然而即便她極力掩飾,但是,額上冒出的薄汗,仍舊是泄露了她此時的心境,“冷總管,可是母皇還有話要說?”

冷霧回道:“陛下只是讓奴侍去請太女進來。”

司予昀牙關緊咬一下,隨即道:“本殿的父君如今在何處?”

“豫賢貴君在寢殿旁的配殿。”冷霧回道,“陛下的病情雖然大好,但畢竟是疫症,御醫在配殿內依然備好了湯藥,請禮王殿下移步配殿。”

“父君不是近身服侍母皇嗎?”司予昀又問道。

冷霧回道:“陛下要單獨見殿下和太女殿下。”

司予昀麪皮抽搐了一下,隨後,起步出了寢殿。

冷霧緊跟隨後。

一出寢殿,寒風隨即襲來。

司予昀卻絲毫感覺不到任何冰冷。

水墨笑和蜀羽之的目光同時看向了她,冰冷中帶上了審視。

司予昀仿若未曾看見一般,一步一步地往旁邊的配殿走去。

司予述一直低着頭,對於司予昀的任何舉動,像是對司予昀的一切舉動都沒有任何的興趣。

冷霧上前,“太女殿下,陛下請您進去。”

司予述擡起了頭,看着眼前的寢殿,沉吟會兒,然後,面色木然地起步往前。

“太女。”便在司予述走過了蜀羽之的面前之時,他忽然間開口道,“陛下還病着!”

司予述沒有轉身看向他,也沒有任何的迴應,徑自走進了寢殿。

蜀羽之見狀,抿緊了雙脣。

水墨笑面色冷凝。

“鳳後……”蜀羽之看向水墨笑,“臣侍這般做了……有錯嗎?”

水墨笑看向他,“她將那些東西交給你,是想讓你做什麼?”

蜀羽之一愣。

“本宮昨夜問過了近身伺候陛下的宮侍,在陛下決定改變方子之時,和蒙氏說過了一些話,她說,若是她死,便讓蒙氏跟着……”水墨笑緩緩道,冷凝的面色轉爲了悽然,“她帶着蒙氏一同走,不是擔心蒙氏會和禮王一同給太女添堵,而是……不想讓他面對蒙家滅亡一事吧……”

蜀羽之眼眸微微睜。

“終究……”水墨笑垂下了眼簾,掩蓋住了眼底的悽然,“蒙氏在她的心裡還是有地位的……還是有的……”

即便發生了這般多事情之後,即便蒙氏做盡了傷她心之事過後,她仍舊是未曾放下!

她的心裡,有雪暖汐,也有蒙氏,那他呢?

是否也有?

又佔據了多少?

她爲蒙氏考慮,卻可曾爲他考慮過?

未來太鳳後的位置,便是她要給他的嗎?

他想與她生死與共,然而,她可曾願意?可曾想給他這個機會?

“翊君,你說她交給本宮的是大義,可是,這份大義……可曾是她心中最重要的東西?江山……大周的江山……本宮一個男子,即便貴爲太鳳後,又能做什麼?或許,她不是相信本宮能夠輔助太女,而是相信……本宮於太女,威脅幾乎沒有……”

所以,方纔這般的放心。

水墨笑擡起了頭,看向屋檐之外肆虐的風雪,溢出了薄冰似的一聲輕笑,然後,起步,離開。

這裡,不需要他了。

她安好了,便不需要他了……

蜀羽之看着水墨笑走入風雪中的身影,愣怔了起來。

寢殿內

司予述跪在了永熙帝的牀前,沒有擡頭,甚至沒有因爲永熙帝的模樣而露出一絲一毫的震驚,有的只是平靜,近乎木然的平靜。

從禮王毫髮無傷地自由走出寢殿,她便知曉了結果。

一切的謀劃,一切的準備,在這一刻徹底成空。

太女又如何?

監國又如何?

只要眼前之人不允,一切,都不過是一場空罷了。

永熙帝也是如同方纔對待禮王一般,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然而,目光卻和方纔的單一不同,這時候,她的眼瞳之內,泛起了許多的情緒,複雜的難以分辨。

許久,司予述打斷了平靜,她垂着眼簾,始終沒有看向永熙帝,“母皇讓兒臣進來,可是爲了東南一事。”

永熙帝仍是沉默。

“母皇既已知曉真相,兒臣也無需再解釋什麼,若是母皇不同意兒臣將此事公諸於衆,那兒臣便就此作罷。”司予述繼續道,聲音平靜無波,同時,也沒有任何的感情。

永熙帝垂下了眼簾,合着眼道:“先帝駕崩之前,與朕提起過爲君之道,然而……卻未曾多說……先帝告知朕,不是她不願意教導,而是,很多事情,尤其是爲君之事,唯有真正經歷了,方纔能夠領會……朕走了這條路走了半輩子……可卻也仍舊不敢說已經真正地領會……朕一直不想走先帝走過的路……然而,卻也一步一步地步上了先帝的後塵……即便經歷的不一樣,可最後,卻仍舊是殊途同歸……

當年,爲了朕失去了的第一個孩子……朕逼死了平王,逼的寧王下手除掉了平王……朕心裡痛快了……沒有什麼懲罰是讓自己最相信的人下手除掉自己更加的痛苦……先帝知曉之後,卻對朕發了脾氣……可是朕卻毫無悔意,並不覺得自己做錯……先帝駕崩當日,瑞王謀反……臨終之時,先帝即便什麼也未曾說,可是朕知道,她心裡難受……朕想……即使朕做不到對先帝的承諾,即便朕超越不了先帝,但是至少……朕無需經歷先帝臨終之時的一切……手足相鬥,母女相殘……”

她的話停了下來,沒有再說下去。

司予述仍舊沒有動靜。

永熙帝睜開眼睛,“作爲太女,你做的很好。”

司予述擡頭,直視眼前的帝王,即便她像是毫無生機地躺在那裡,可是,卻仍舊可以決斷每一個人的命運,“事到如今,母皇仍舊不願意和兒臣坦白?”

永熙帝看着她,卻沒有回答。

“兒臣一直很懷念幼時。”司予述笑了起來,“幼時的母皇雖然也是威嚴,然而,卻從來不會和我們繞彎子,讚賞是真的,訓斥也是直接,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兒臣不明白爲何會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兒臣想,是不是因爲父君不在了,還是因爲,兒臣長大了?可是直至今日,兒臣方纔明白,並不是那樣,走到了如今這般局面……一切都不過是……母皇已經不再將兒臣等人單純地當作了女兒,更是更加的看重另一個身份——臣子!兒臣兒臣,兒雖然在前,可是,卻永遠越不過臣一字!正如,母皇,永遠都先是皇,然後,方纔是母!”

永熙帝的神色忽然間有些恍惚,似乎,回想起了什麼,嘴角彎了彎,扯出了一個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笑容,然後緩緩道:“很多年前……也有人這般跟朕說過……”

“那母皇,如今打算如何懲處兒臣?”司予述沒有繼續那個話題,而是直接道。

永熙帝凝視着她,然後,收回了視線,側回了身,正正地躺着,看着牀帳的繡着祥雲圖案的頂端,聲音低緩,卻是威嚴不容置疑,“太女監國,只是監國,朕,還沒死。”

司予述眼底閃過了一抹極刺目的沉痛,然後,俯身,一字一字地道:“兒臣,領旨!”

這一句話,已經很清楚地表明瞭她的態度!

她輸了,真正地輸了!

……

隨着寢殿的門緩緩打開,司予述從裡面走了出來,面色和進去之時沒有多少的區別,只是,眼底深處,多了兩簇幽火,像是欲將一切都給焚燒殆盡一般。

蜀羽之不知道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更猜不到永熙帝會和兩人說什麼,然而,看着司予述這樣的神色,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壓着似的,極爲的難受,他想開口跟她說什麼,可是,想起了自己的作爲,卻什麼也說出來,只能,看着她一步一步地離開。

雪比先前要大了許多,風也凌厲了起來。

司予述在風雪中一步一步走離了交泰殿,像是被遺棄的人似的,孤獨的只剩下漫天的風雪陪伴。

“太女殿下!”身後一個宮侍急匆匆地追上來。

司予述停下了腳步轉過身,面色深沉,“何事?”

“太女殿下,陛下有旨,請太女殿下喝過了湯藥之後再行離開。”那宮侍道。

司予述笑了笑,隨後轉身便走。

“太女殿下!”那宮侍似乎沒想到司予述會走,忙追上,“太女殿下,那湯藥是用來放置疫症的,請太女殿下喝了之後再離開,太女殿下……”

宮侍的話,截然而止。

因爲司予述那陰鷙的目光。

宮侍驚住了,不敢再開口,只能看着她,漸漸遠離。

司予述踏雪而行,一步一步地遠離了交泰殿,也遠離了,曾經最爲珍貴的母女之情。

她知道,從今日開始,她不能再寄希望於那份母女之情。

她只能,靠着自己,在這沒有回頭路的更是看不見前景的路上,繼續走下去!

風幾乎呼嘯着。

雪越下越大。

冷風從口鼻鑽進了心肺中,卻沒有絲毫的感覺,彷彿,她的感覺已經麻木了一般。

她低着頭,一直走着,直到,一個人,裝進了她的懷中。

相撞的很猛,然而,她卻沒有倒下。

她不會允許自己再倒下。

只是,撞上了她的人,卻沒有這般好運氣,整個人都摔在了雪地上。

司予述停下了腳步,目光有些可怖地看着那撞上來的人。

程秦驚慌地從雪地上爬起,便見到了司予述可怕的眼神,甚至比那日在觀星殿內初見之時更加的可怖。

而司予述在看清了眼前之人之後,卻笑了起來,可怖的目光隨之消失,“呵呵……”她撐着旁邊的宮牆,笑聲越發的恣意。

程秦愣住了,“你……”

原本欲告罪的他,卻被司予述的反應給震住了。

她怎麼了?瘋了嗎?

司予述停下了笑容,只是嘴角仍舊是勾着,看着他,“似乎本殿狼狽的時候,總是會遇見你,你是故意呢?還是你倒黴?”

“奴侍……奴侍沒有……”程秦渾身僵硬,沒有回話,他的臉上,似乎有着還未風乾的淚痕,而眼睛,也是紅着的,像是方纔哭過了一般。

“是嗎?可你總是見到了本殿最不想讓人見到的一面。”司予述繼續笑道,“你說,本殿該殺了你滅口,還是該感激你?”

“奴侍……奴侍……”他的話,像是已經驚的說不出來。

司予述此時注意到了他臉上的淚痕,收起了笑容,上前一步,伸手用指腹輕輕地擦拭了一下他臉上的淚痕,“哭了?真好,你還能哭……”

程秦渾身一顫,然後,猛然後退了幾步,胸口,也開始劇烈起伏,像是在恐懼,又像是慌張。

“別擔心。”司予述收回了手,“本殿不會殺你,現在,本殿誰也殺不成。”頓了頓,又道:“告訴本殿,你爲何哭?”

程秦沒有說話。

司予述自嘲道:“原來本殿已然淪落到了便是連你也不願意應付的境地!”

程秦心裡亂成了一片亂麻,他沒想到會遇見司予述,更沒想到司予述會這般,以前的每一次,她總是冷着一張臉,冰冷冰冷的,可是如今……不,如今的她,仍舊是冰冷,也不是,是更加的冰冷。

永熙帝不是已經好了嗎?

爲何她還會這樣?

淪落?

她是太女,如何淪落?

“你是太女,怎麼會淪落?!”

他的聲音似乎有些咬牙切齒。

司予述眯起了眼,審視了他半晌,然後道:“你恨本殿?”

程秦渾身一顫,驚懼於自己居然將情緒外泄,不久之前,鳳後派人前去佛堂通報,永熙帝已經沒有性命之憂,很快,便可以康復……

舅父終於安心了,可是,他的恨,卻再一次涌上了心頭!

連上天也庇佑她嗎?

爲何她在殺了那般多人之後,上天還庇佑她?!

即便他的家人真的有錯,可是,也不該落得那般一個九族皆滅的下場!

她爲何可以這樣的狠絕!

“看來你是真的恨本殿。”司予述繼續道,沒有動怒,只是淡淡的講述一個事實,“是啊,若不是本殿,你現在該是已經嫁人了,離開了這個只有冰冷的地方……可……爲何你這樣幸運,能夠徹底地離開這裡,而本殿,卻一輩子,即便是死,也擺脫不了這裡?”

程秦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心頭翻滾的情緒,“太女殿下,奴侍沒有恨您!”

“是嗎?”司予述笑了笑,“若是沒有恨,那便繼續留在這裡吧。”

程秦沒有多大的震驚,只是不理解爲何今日她如此反常。

“既然本殿逃離不了,其他人,也別想逃離!”司予述盯着他,一字一字地道,像是在宣告了他將來的命運。

程秦盯着她,冰冷的雙手緊緊攥着,卻無法產生暖意,“你……你怎麼了……”

他恨的人,是永熙帝,而不是眼前之人。

他不該遷怒。

這是他對程家救命之恩收養之恩的報答!

他發過誓的!

“沒什麼,不過是發現了一個事實罷了。”司予述笑着道,卻沒有絲毫的溫度,“程秦……你是叫程秦對吧?程秦,既然每一次都是你撞上了本殿,那便不要怪本殿……這皇宮太冷太冷了,需要多些人,尤其是乾淨的人,取取暖!”

“殿下……殿下是什麼意思?”看着眼前這張笑臉,程秦心裡慌的可怕,她這是什麼意思!?

他來交泰殿,只是想再一次確認,永熙帝是不是真的好了!

他沒想到,會遇見她!

更沒想到會撞上她!

司予述笑意更深,“這一輩子,你都別想離開這座皇宮,永遠也別想!”說完,便起步離開。

程秦轉過身喝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司予述轉過身,笑容已然消失,只剩下一臉的深沉冰冷,“你覺得你有資格問本殿嗎?”

程秦渾身戰慄,不是因爲寒風,而是因爲,她的話,那般像是決定了他未來的話,更因爲,如今她的態度……他不是故意撞上她的,爲何,她卻要這般對待他?是因爲,她們始終是母女,所以,根本便是一樣?!“我……”

程秦的話方纔開始,便被打斷了。

一道帶着擔憂的聲音。

“皇姐。”

司予述將視線越過了程秦,看向前方不遠處。

是司以琝。

程秦側過身,看着司以琝緩步走來,他的身子,仍舊是戰慄着,臉色,更是青白難看。

司以琝上前,看了會兒程秦,然後道:“你先走吧。”

程秦看着司以琝,那張明明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容,卻是給人兩種不同得感覺,他沒有動,像是仍舊沒有回過神來一般。

司以琝嘆息一聲,轉過視線看向司予述,“皇姐,他應該不是故意的,你也別爲難他了。”

“滾。”司予述只是給出了一個字。

程秦看向司予述,呼吸急促了起來,然後,擡起了腿,往一旁的宮道跑了過去。

司以琝看了他會兒,然後,收回了視線,“皇姐……母皇給你說了什麼讓你不開心嗎?”

“你看見了?”司予述語氣似乎有些後悔。

司以琝點頭,“皇姐,我……不喜歡方纔的你……那樣……讓我覺得……你離我很遠很遠……”

司予述上前,笑容添了溫度,“傻瓜,不管皇姐對其他人怎樣,對你,永遠都不會變。”

司以琝笑道:“我相信你。”

“這般大的雪,出來做什麼?”司予述岔開了話題。

司以琝收起了笑容,“我聽說皇姐你沒有喝湯藥,便追上來了。”

“皇姐沒有這般虛弱。”司予述無奈笑道。

司以琝卻堅持道:“喝了總是好的!”

司予述擡手替他掃去了頭上的雪花,“好,皇姐聽你的。”

“皇姐,母皇會好的,母皇好了,一切不好的事情,都會消失的,皇姐,我跟母皇道歉了,母皇並沒有怪我,她也相信不是害她的……”司以琝笑着道。

司予述笑道:“這就好。”

傻琝兒,你真傻。

不過,傻傻好,至少,你不必難過。

一切的痛,皇姐替你擔着。

“走吧。”司予述替司以琝帶上了披風的兜帽,笑道。

司以琝點頭,然後,轉身與她相攜往交泰殿而去,因爲帶着兜帽,司予述並沒有發現,司以琝此時的眼底,泛起了與他的笑容不符的憂傷。

皇姐,即便我不知道蜀父君和母皇說了什麼,可是我知道,你如今,心裡難受。

母皇或許仍舊是疼我們,可是,我也知道,母皇,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母皇。

不過,你既然不想讓我擔心,那我,便當做什麼也不知道。

風雪中,姐弟兩人,各懷心思,卻都是,只想對方好。

……

那日之後,東南一事再也沒有被提及,司予述像是根本便未曾知曉過這件事一般。

太女監國仍舊繼續。

只是,在那日早朝之後的次日,永熙帝召見了內閣閣臣姚心玉。

沒有人知曉她們說了什麼,而事後,姚心玉也沒有的行爲也沒有任何不同,仍舊是全心全意輔助太女,不過,太女之前進行的一切舉動,卻都是停了下來。

太女再也未曾提及東南一事,絕大部分朝臣也都選擇了緘默,不曾提及,雖然有幾個不會轉彎的御史提過了一下,但是都被姚心玉給擋了回去。

姚心玉言,一切等二皇女回京之後再行處置。

一時間,衆人心裡因爲永熙帝漸好而鬆開的心絃,不禁又緊緊繃起。

而也在那日傳出永熙帝病情大好之後,持續了將近半個月的宵禁解除,在宮中暫居的諸位正君以及皇子,若是願意,也都可以各自歸家。

次日,太女正君,榮王正君,二皇子司以佑,三皇子司以琝出宮回府。

而受了重傷的太女侍君,仍留在德貴君宮中靜養,待傷勢好轉之後方纔回府,二皇女薛氏,死也不願意離開,對外宣稱,仍在養傷中,不宜挪動。

大皇子司以晏原本也是要出宮回府的,只是不想鳳後染了風寒,他便留在了宮中侍疾,不過,卻將女兒送回了皇子府。

此外,圍在了三皇女府的城防軍,也在同一日散去。

第二日,二皇女向鳳後請旨前往先帝泰陵替永熙帝祈福。

鳳後準。

十一月末,便在永熙帝三十九生辰前一日,經過御醫診斷,永熙帝的疫症已經完全康復,而同日,後宮傳來,良貴太君歿了的消息。

……

“死了?怎麼會死了?!”朝和殿內,水墨笑看着前來稟報德貴君歿了的消息的德貴君,驚怒道:“御醫不是說他恢復的很好嗎?怎麼好端端的就死了?!”

風寒好不容易好了,卻又發生了這般一件糟心的事,水墨笑無法平靜。

德貴君一臉的凝重,“臣侍也不知,昨日中午,臣侍還得到消息,良貴太君情況良好,雖然身子虛了一些,但是疫症基本治癒了,再靜養些日子,便不會有事,可……可今日一早,良貴太君一直未曾醒,宮侍便以爲他是睡着,可是過了一陣子,喝藥的時辰到了,宮侍打算叫醒他的時候,卻怎麼也叫不醒,後來便動了他的身子,可沒想到一碰他,卻發現他的身子已經僵了……那宮侍大驚之下,便叫了人,當時康王在外面守着,一聽到宮侍的叫喊便進去了,然後發現,良貴太君已經去了,那宮侍說身子已經僵了,估計是昨夜去的……”

“御醫怎麼說?如何死的?”水墨笑冷着臉問道,“昨夜便死了,爲何一直沒有人發現?死人和活人,他們分不出來嗎?!”

德貴君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一下四周候着的宮侍。

水墨笑蹙起了眉頭,隨即揮手讓宮侍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臣侍也覺得良貴太君去的忽然,便想讓御醫診斷一下,可是康王一直抱着良貴太君的遺體哭訴,不讓御醫碰。”德貴君回道。

水墨笑眯着眼看着他,“你懷疑什麼?”

德貴君低了低頭,“臣侍並沒有懷疑什麼,只是將事情如實稟報鳳後。”

“康王不讓,那樂王呢?”水墨笑問道。

德貴君回道:“樂王可能是累了,因而出事的時候還在睡着,後來臣侍讓人去叫了她,不過,她也不同意讓御醫檢查良貴太君的遺體,說是良貴太君已經受了太多的苦了,便不要再讓人折騰他,臣侍觀當時樂王的臉色……是極爲的蒼白……許是傷心過度……便是連站也站不穩……”

水墨笑自然不會真的相信他什麼也沒有懷疑,沉默了半晌,正欲開口之時,某些情緒卻忽然間在這時候涌了上來,臉色隨之一沉,“你去交泰殿將此事稟報給陛下,讓陛下處理吧!”

德貴君一愣,“鳳後……”

“方纔御醫已經宣佈了陛下康復的消息,她可以自己處理這件事!”水墨笑說完,便起身離開了大殿。

德貴君卻愣了起來。

半晌後,卻見司以晏走了進來道:“德貴君不必擔心,父後病方纔好了,心情仍有些暴躁,所以方纔會說這些話的。”

德貴君看着他,沉吟會兒,“那這事……”

“德貴君是母皇的君侍,既然良貴太君一事一直都是德貴君你操辦的,便請繼續勞心處理一下吧。”司以晏懇請道。

德貴君沉思會兒,也只要同意。

在送走了德貴君之後,司以晏找到了躲在了暖閣中生着悶氣的父親,“父後心裡還是不痛快?”

風寒只是小病,心病方纔是關鍵。

“本宮何時不痛快了?”水墨笑道,“本宮不知有多痛快!”

司以晏見狀,半蹲在了水墨笑的跟前,然後擡頭,“父後,兒臣雖然不知道這些日子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父後爲何生了母皇的氣,但是,兒臣相信,母皇是不會故意惹父後生氣的,而父後也不會真的生母皇的氣。”

水墨笑看着眼前的懂事的幾乎變了一個人似的的兒子,“你就會爲你母皇說話!人家說嫁出去的兒子便不再貼心,果真如此!”

“父後這便冤枉兒臣了。”司以晏無辜道,“在兒臣的心裡,父後和母皇同樣重要!”

“你啊!”水墨笑沒好氣地道,不過,心裡的氣卻也是順了不少,“晏兒,這些日子,父後這般對你,你可怪父後?”

司以晏起身坐在了父親的身邊,搖頭道:“兒臣沒有,兒臣知道,這一個月中,父後承受了許多的壓力,我們所有人都經受了很多很多……不過父後,如今母皇好了,一切都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的?”水墨笑呢喃着,半晌後,緩緩道:“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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