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予昀接到聖旨之後整個人便一直處於恍惚當中,她想不明白爲何自己會接到這般一道聖旨,或者,不是她想不明白,而是,她不敢去想。
因爲,那結果不是她可以承受的起得。
司以佑很快便也知道了,趕忙尋了一個藉口,便出了流雲殿,一路往交泰殿而去,只是,他卻沒有見到了司慕涵。
即便心急,即便走的很快,但是,他卻還是可以感覺的到沿路衆人偷偷投注在他身上近乎複雜的眸光。
這些,原本便已經在他的預料之中,可是,真正面對了,他卻還是如同在火上煎熬一般。
看着眼前前來告知他永熙帝正在忙着政事的冷霧,司以佑心裡宛如有一把鈍刀子在割着他一般,鮮血淋淋,火辣辣地疼着。
母皇,她不肯見他嗎?
她是生了他的氣吧?
是他的任性,方纔讓父君做出那樣的事情,放纔會讓母皇,讓皇家顏面無存。
是他的孤注一擲,將所有人都置於那般不堪的地步。
他不後悔那般做,可是,他卻也傷害了他最不想傷害之人。
父君,母皇。
“母皇的……身子如何?”司以佑深吸了一口氣,心中的痛楚讓他的話說的非常的艱難。
冷霧回道:“陛下很好。”
司以佑擠出了一抹微笑,“那便好……”沉默半晌,“我能不能見見大師……”
“大師偏殿休息。”冷霧回道,“昨夜大師爲陛下唸了一夜的經,不久前方纔歇下。”
司以佑咬了咬牙,“冷總管……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二皇子可是要問陛下下旨讓三皇女和四皇女出宮一事?”冷霧說道。
司以佑點頭,“昀兒還小……便是要出宮也得再過一年,可是如今……冷總管,母皇是不是因爲我放纔會……”
“二皇子多想了。”冷霧回道,“陛下這般做必然是有陛下的考量,和二皇子的事情沒有關係。”
司以佑卻不信,屏住了呼吸好一會兒,正想說什麼之時,卻見憶古匆忙趕來。
“二皇子……”憶古氣喘吁吁地道,“二皇子,主子在找你。”
“可是父君有事?!”司以佑忙問道。
憶古搖頭,“主子沒事,只是主子知道了二皇子出來了,便讓奴侍叫二皇子回去,二皇子,主子說,他知道二皇子想做什麼,但是不管如何,主子還是請您先回流雲殿再說。”
司以佑心裡煎熬不已,最終還是隨了憶古離開。
冷霧在司以佑離開了之後便轉身入了殿內,進了御書房。
司慕涵正低頭批閱着摺子,聽見了腳步聲之後,便停下了筆,擡起了頭,臉色沉靜威嚴,眸子幽深似海,除了雙脣略顯蒼白之外,與平常沒有什麼區別,便是那脖子上的傷,也在高高的衣領給蓋住了,沒有露出一絲的痕跡。
她盯着冷霧看,眸光冷凝,卻沒有說話。
冷霧低着頭稟報,“方纔豫賢貴君遣了人來將二皇子請了回去了。”
司慕涵神色未變,只是,握着硃筆的手指卻是僵直了起來。
“二皇子話中十分擔心陛下讓三皇女出京遊歷是因爲他的事情而遷怒。”冷霧即便感覺到了一陣冰冷的威壓,但話還是繼續說。
只是話說完了之後,他卻許久沒有得到答覆。
沒有繼續詢問也沒有擡頭,道了一聲奴侍告退之後,便低着頭緩緩退了出去。
他守在了御書房外。
耳邊始終沒有想起任何一絲從御書房內傳出來的聲響。
唯有讓人壓抑無比的沉靜死寂。
司以佑隨憶古回了流雲殿,一進正殿的寢殿,便看見了父親已經下了牀,換下了寢衣,坐在了寢殿外室的花廳內,而一直沒有出現過的司予昀,也站在了一旁,手中,緊緊地握着那道明黃的聖旨。
司予昀見司以佑進來,便擡頭看了司以佑一眼,便繼續低着頭,速度快的便是司以佑想看清她此時的神情,都未曾有機會。
司以佑愣了會兒,隨後便快步走到了蒙斯醉的面前,“父君,你怎麼起身了?御醫說你還要靜養好一陣子的!”
蒙斯醉握起了兒子冰涼的手,憔悴蒼白的面容揚起了一抹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微笑,“父君沒事,這般冷的天,跑出去做什麼?”
司以佑垂了垂眼簾,“父君,兒臣……”
“好了。”蒙斯醉打斷了兒子的話,“父親沒有怪你,父君知道你想做什麼,只是佑兒,爲了那幾乎微小到沒有的機會這般去求,不值得。”
話雖然說得輕緩,然而,卻也冰冷。
司以佑眼眸一睜,心再一次狠狠地顫抖了一下,父君……他便這般的恨母皇嗎?“不是的……”
“其實……”蒙斯醉再一次打斷了兒子的話,“昀兒出宮也好,至少出去了,外邊雖然有危險,但是,卻也比在宮裡安全。”
司以佑腦中轟隆響着,他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父親。
蒙斯醉沒有在繼續和兒子說話,而是轉過了視線,看向了旁邊低着頭的女兒,眸光幽暗,“昀兒,既然聖旨已下,便沒有什麼好說的,父君會給你準備好行裝,你便安心出去,雖然早了一年,不過,卻也多了一年的時間可以好好長長見識,身爲女子,本該淵博一些,讀書萬卷不如雙腳行千里,如今,父君做你的依靠,只是往後,你便是父君和你皇兄唯一的依靠!”
司以佑眼中淚光一閃。
司予昀擡起了頭,眸光有着錯愕地看着眼前的一臉冷凝肅然的父親,“父君……”
“去準備吧。”蒙斯醉讓女兒說下去,“父君會盡一切能力捍衛我們所有的一切!”
司予昀眼底燃起了兩簇火光,話說到了這般她豈會不明白父君的意思?“兒臣一定會不負父君期望!”
聲音輕輕顫抖着,因爲激動,也因爲興奮。
她說完,眸光掃向了司以佑,只是,卻不敢多做停留,“兒臣這便下去準備。”話落,便轉身離去,不管母皇是否知道,不管母皇有如用意,至少如今,父君站在了她這邊,父君會盡力幫助自己!
“父君——”司予昀退下了之後,司以佑便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情緒,跪在了地上,仰着頭,淚水奪眶而出,這不是他想見到的結果,不是的……
他只是想讓自己在乎的人都好好的啊——
蒙斯醉對於兒子的行爲似乎並不訝然,緩緩彎下了腰,欲將兒子扶起,只是,卻沒有成功。
“父君……不要這樣……父君……兒臣怕……兒臣真的怕……”司以佑渾身顫抖地說着,父君這般……昀兒這樣……他不知道最後會走到了哪一步……他真的怕啊!“父君,兒臣……”
“佑兒。”蒙斯醉眼中也泛起了淚花,“父君沒得選擇,父君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是父君不能看着你們一步一步走向絕路!父君不會讓你嫁給雪凝!”
“父君……”
“不要跟父君說你喜歡雪凝!”蒙斯醉打斷了兒子的話,“你是我生的,是我一手養大的,父君不敢說能夠看清你內心的每一個想法,可是,你是否喜歡雪凝,父君卻不可能看不出來!”
“兒臣……”
“你若是不想讓父君再一次倒下,那些話便不要再說了!”蒙斯醉站起身來,“你所說的那些話,一每個字都像是一把刀似的插向父君的心口!我蒙斯醉的兒子便是比不上別人高貴,但是也不會這般作踐自己!今日你所受到的折辱,來日,父君定然會爲你討回!”
他說罷,便狠下了心腸起步往內室走去,“憶古,送二皇子回去休息,他這兩日都沒有好好休息。”
“是。”憶古領命,然後低下身子,勸說道:“二皇子,主子是爲了你好,你也不要這般……二皇子,請恕奴侍冒犯,這一次你真的錯了,便是陛下再如何逼迫你,你也不該這般……二皇子,你還小,不該自己承受這些,你便安心的將一切的事情都交給主子處理,主子定然會處理好的。”
司以佑看着憶古,卻是笑了起來,只是,滿臉淚痕的面容卻顯得更加的難看,“你不懂……你不懂……父君也不知道……不知道……”
他掙扎地起身,像是失了魂魄一般,踉蹌地走了出去。
他想要的不過是身邊的人都好好的,爲何都無法實現?!
內室中
蒙斯醉無力地癱坐在了暖塌上面,雙手緊緊地扣成了拳頭,他不是不知道兒子心裡也是極爲的痛苦,可是,他不得不這般做,因爲他不能任由兒子這般毀了自己!
司慕涵,既然你這般絕情,那便不要怪我!
若是隻有讓昀兒坐上那個位置方纔可以讓我的孩子一世平安,那我便這般將昀兒送上那個位置!
能者居之,這也是當年你自己說的!
該是我的,該是我女兒我兒子的,我一步也不會讓!再也不會讓!
司予昀和司以佑因爲出京的聖旨而憂慮萬分,只是,同樣接到了聖旨的司予述卻沒有這般,雖然她心底也有疑惑,但是,更多的卻是鬆了一口氣。
出去,可以讓她喘口氣,也可以讓她不必去面對流雲殿內她虧欠了的人。
母皇給了她這道旨意,許也是一種懲罰吧?
雪凝的事情,她不知道母皇是否知道,可是,她去找趙氏的事情,母皇不可能不知道……即便母皇相信趙氏便是父君,但是,她去找趙氏,不惜一切代價來救雪凝,母皇心裡怕也是心寒。
她沒有顧念到了手足之情。
這個懲罰,她甘願領受。
水墨笑得知了這事之後也是錯愕不已,她這是做什麼?一下子將三個皇女都送出了京城去,她便不擔心出事嗎?
她便只有這般幾個皇女!
她是瘋了嗎?!
蒙氏已經成了這般了,她卻還要在這個時候讓三皇女出去?還有四皇女……
她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水墨笑坐不住了,直接往交泰殿而去,只是,還未走出朝和殿,便被司予述給攔下了,而司予述攔下他的原因便是不讓他去找司慕涵。
“爲什麼?”水墨笑看着眼前的少女,“四皇女,你還小!”
“當年母皇出京遊歷之時也不過是十三歲罷了。”司予述擡着頭說道,“母皇能夠做到,兒臣也可以。”
“你……”
“父後。”司予述打斷了他的話,“兒臣知曉父後關心兒臣,只是,母皇既然下了旨意,便是有原因也容不得我們改變,況且,兒臣也欣然接下這道聖旨,父後……發生了這般多事情,兒臣不知道該如何留在宮中面對……父後或許覺得兒臣軟弱……只是,兒臣真的想出去……至少這般……蒙父君和二皇兄會好過一些……還有,兒臣始終放心不下琝兒,想出去找找他,父後,琝兒是男子,都可以應付,兒臣豈能夠連琝兒都及不上?”
水墨笑掙扎了半晌,“既然你也願意,那本宮便不阻止,只是四皇女,有些事情,便是你不去理會,始終還是在哪裡,這一次,雪凝無辜還是該死本宮也弄不清楚,可是,你去找趙氏,卻是真的錯了,你說我們不明白你內心的痛苦,或許我們是真的做得不夠,但是,你這般待你二皇兄,卻也是真的錯了!”
司予述跪了下來,“兒臣知道。”
水墨笑見了她這般,也不忍在多說什麼,“雖然最後的結果還是一樣,但是還好不是趙氏弄出來的!這般豫賢貴君對你的怨恨也會少一些。”頓了頓,又道,“出去一下也是好,如今宮中亂成一團,你二姑母常年在外,你出去,她也能照顧的了你,不過,你可不能學三皇子那般,該回來的時候也一定要回來,記住,你是永熙帝的女兒,大周的四皇女!”
“是。”司予述應了一聲,聲音有些哽咽。
永熙帝下旨讓三個皇女同時出京遊歷一事在後宮掀起了波瀾,也在朝堂激起了波浪,朝臣反對的意見都集中在了一點上面,那便是皇女的安危。
皇女出京遊歷原本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四個皇女都離開了京城在外,這對皇家和大周來說是一個極大的冒險。
若是出事了,那後果不堪設想。
便是有隨行的侍衛,但是,在外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只是,所有的反對都被永熙帝強硬地壓下了。
永熙帝在這件事上面的強硬態度便是比當年執意不肯因爲南方大旱而停止和西南土著交戰更加的堅決。
衆大臣最終鎩羽而歸。
而在接下來的三天裡,後宮卻顯得格外的平靜,水墨笑免了後宮衆人的請安,安心地爲兩個皇女準備行裝,沒有人再去提及兩個皇子的事情,時間在這般平靜卻也緊張的氣氛當中度過。
三日之後,司予赫、司予昀、司予述紛紛離開了京城。
許是爲了避免冒出事情,水墨笑讓司予赫和司予述提前了兩個時辰出發,避開了司予昀,出京之後,司予赫原本是系那個陪着司予述一同去找司以琝的,只是,司予述卻沒有同意。
“大皇姐,你只有一年的時候該去別的地方看看。”司予述正色道,“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只是,母皇讓我們出京遊歷,是爲了增長見識,若是你一直陪着我,那便辜負了母皇的苦心。”
司予赫聽了這話,也只好同意,“那四皇妹你小心一些。”
“大皇姐放心。”司予述點頭,隨後便上了馬,和隨行的侍衛一同離開。
司予赫轉身看向前方京城,心裡生出了一股濃烈的眷戀,她曾經一直期盼着這一日到來,可是如今,她卻忽然發覺,她最想念的還是京城還是皇宮,不管裡面發生多不好的事情,那裡始終是她的家!她這般呆站了許久,方纔上了馬離開,再前去遊歷之前,她還要做一件事,那便是去高陵中祭拜生父榮君,即便她和生父沒有多少父女之情,但是,她還是想去告訴他,她很好。
司予昀離宮之前還發生了一段小插曲,那便是一直陪着她在休沐日出宮的那侍衛不見了,內務府給她安排了新的近身護衛,這讓她原本便不安的心又一次動盪起來,爲此,她還跑了一趟內務府,只是得到的答案便是那侍衛被調走了,至於去了哪裡,內務府總管章善含糊其辭沒有給出明確得答覆,司予昀不想作罷,可是卻也沒有法子,只能懷着不安的心離開。
交泰殿
御書房
司慕涵站在了窗邊,這一日的陽光很好,寒冷漸漸地被驅散,彷彿,可以聞見了春天的氣息。
冷霧緩步走了進來,“陛下,章總管求見。”
“讓她進來。”司慕涵沒有回頭地道。
冷霧領了旨意,半晌之後便領了章善進來,隨後退下。
“臣見過陛下。”章善行禮道。
司慕涵已經揹着身,只是冷淡地說出了兩個字,“如何?”
“三個殿下都順利離宮了。”章善稟報道,“大殿下原本是想陪着四殿下前去找三皇子,只是四殿下拒絕了,大殿下送四殿下離開之後,便去了高陵和榮君告別,然後方纔出發,三殿下最後一個出宮,豫賢貴君和三皇子沒有送四殿下去宮門,三殿下問起了那侍衛的事情,臣做了解釋,只是三殿下不甚滿意,似乎還很不安,不過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便出發了,三殿下往雲州的方向而去。”
司慕涵聽完,緩緩合上了眼睛,沒有說話。
章善擡頭看了一眼,沉吟會兒,“臣告退。”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