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縣令耷拉着眼皮,強自鎮定地摸了摸鬍子。
趙郡守直覺感到若讓她再說下去,會有什麼對他不好的事情發生,着急的拍板釘釘的道:“冷師爺果然很厲害嘛。你解決了本官很努力很久也沒解決的問題。本官一直對兩月前的明城府官銀失蹤案中失蹤的官兵們耿耿於懷。
現如今託殿下和公孫大人的福,官差們的遺體終於找到了,可以說是徹底了卻了本官的遺憾吶。”說完,還加了一聲百轉千回的嘆息,簡直聞者落淚。
“冷某略通歧黃之術,這一看發現趙郡守竟是病入膏肓,甚是憂心。”冷文宇垂眼隨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袖,那嘴角冷嘲熱諷的弧度哪裡看得出半分擔憂。
趙郡守面上僵着笑容,“冷、冷師爺在說什麼呢?本官那裡有什麼病?身體也沒什麼異常呀……不過本官最近的確有點食慾不振,一往能吃十碗飯現在只能吃九碗半。”
花問鼎、公孫錦、王青秀等人看趙郡守的眼神都像是看傻子一樣。
冷文宇擡眼瞧着趙郡守,“趙郡守身爲此地疊巒郡郡守,在其政卻不謀其職。在‘官銀案’中,先是不願此案移交至自己手中,謊稱朝廷名義對下面官員施壓‘兩月破案’。後好大喜功,草草了結上奏朝廷表功,令十二名官兵二百多名百姓暴屍荒野。
現如今,冷某已經將此案中的種種疑惑列得如此清楚,趙郡守卻還因害怕失去頭頂烏紗,做那王八縮殼的掩耳蠢態。可見趙郡守早已病入膏肓醫藥無靈!”
趙郡守怒極起身,張口就要呵斥冷文宇“你大膽!”。可一對上冷文宇直視着自己的眼神,整個人瞬間如赤.身.裸.體的被丟棄在冰寒刺骨的三九天的冰天雪地之中,口中來不及吐出的話直接給憋了回去。
花問鼎姿態雍容面色平靜,雙腿自然鬆散的坐在那裡,只是望着此刻盛氣凌人的冷文宇,面有些恍然……
他似乎知道冷文宇身上令他覺得怪異的是什麼了。那就是不論對着當初的劉師爺,還是對着此刻的趙郡守,亦或是對着自己,都從來是一副平等的倨傲姿態。
公孫錦簡直是在心中拍手稱快。他爲人如謙謙公子,在處理事情的時候也多以溫和的手段,拉不下臉做些掉價的事兒。所以冷文宇這種刁鑽刻薄簡直是他太需要的了。
墨寶等,尚弄不清楚冷文宇這一番呵斥的緣由:冷師爺是怎麼知道趙郡守不接卷宗、謊稱朝廷命令的?
趙郡守也覺得自己這事兒挺隱秘,吭吭唧唧,“你……你有什麼證據這麼說?”
公孫錦輕蹙眉頭,和氣的問:“冷師爺所言,可有證據?”
冷文宇語氣涼涼地道:“官銀案事發至今纔不過兩月有餘。許仵作曾與冷某說‘月餘前丁點兒鎮張縣丞將山賊盡數抓捕,趙郡守立刻將此結案案卷呈遞朝廷刑部,現如今這案卷只怕還在路上。’。也就是一個月的時間,尚不能從此地趕到茂都。那麼敢問趙郡守,又是如何在案發十日後,得到的朝廷授令?”
王青秀等人恍然:原來如此,沒想到自己和冷師爺一起聽許仵作講故事,卻沒有發現這點,可真是笨。
塗縣令眼猛地睜開,不再摸鬍子,起身跪地,道:“下官亦能爲此做證。”
如此,冷文宇不必再開口,垂着眼神色莫名的望着跪地的塗縣令。她生得細眸上挑還是個內雙眼皮,垂眼時睫毛遮住半個眼瞳,顯得心思深沉。
花問鼎將視線移向塗縣令,“塗縣令起來說話。”
公孫錦起身扶塗縣令,道:“還請塗大人詳細道來。”
塗縣令眯起眼睛回憶道:“兩月前——”
峻嶺州疊巒郡,此地大山綿連、地勢險峻,近年來多有惡匪藏匿羣山之中,神出鬼沒,屢剿不絕。
二十名官差押運一千兩白銀,途徑峻嶺州疊巒郡失蹤了……
出了此案,附近的平和鎮、理順鎮、丁點兒鎮等縣城官府,經過商討後都覺得是山中惡匪幹的。
於是從押送官銀的路途上展開調查,力求找出賊窩,追回官銀。
十多天後,這些縣級的官府們仍未發現蛛絲馬跡,只好將此案上報給上級,疊巒郡郡守,趙貴明。
趙郡守恰好得了升遷當知州的機會,一切事宜已經辦妥,只待兩月後就能拍拍屁股走馬上任了。
趙郡守他愁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兒。三年來治下官府屢次進入大山尋找山賊,卻連毛都沒抓到。所以此次想要抓捕山賊追回官銀,簡直是難如登天。
趙郡守害怕這個事會耽擱自己兩月後升爲知州,所以腦子一懵,想出個餿主意:絕對不能讓此案移交到自己手中,要把此事兒拖給下一任郡守。
他把縣官們呈上來的案宗甩回去,扯謊、威脅、恐嚇這些縣官,說:“我已將此事上報給朝廷,人家朝廷發話‘兩月內不追回官銀,朝廷就要派人來查辦!’”
重壓之下必有所得,五個縣官帶着縣衙衙役和鎮裡年輕人,不斷搜山……
幾日後,丁點兒鎮縣丞“張煜”,成功找到山賊窩,尋回了此次全部失蹤銀兩,抓捕山賊一百來人!
大欣律,當地官府有自行量刑的權利,但涉及問斬的事兒,就需要上報朝廷,等朝廷確認後下達批文,當地官府接到批文後纔可砍人腦袋。
張縣丞將此案案卷上呈給趙郡守,並要求將一百多名窮兇極惡的山賊斬首示衆,以正視聽。
趙郡守簡直笑開花了,案發後一個多月,被劫走的銀子就全部歸來了,還捕獲了以前從未看過毛的全部山賊!此案非但沒成爲拖後腿的,還成爲了他官.涯上濃墨重寫的一筆,可以算作功勳,對今後官.路更是大有好處。
是以,他故意含糊此案中可以繼續深究的東西,草草將結案案卷上報。
在衆人看來,此案已經沒什麼可爭議的了,只等刑部查閱後下達批文,丁點縣領到此批文,就可以砍了那些山賊的腦袋,此案就徹底完結了。
“此事諸位縣令都能作證,絕非下官一人之言。”塗縣令嘆中帶怒,鬍子還跟着翹了翹。
趙郡守恨不得咬死塗縣令,惶惶然的跪地,爬過去扒住花問鼎,“殿下呀!下官冤枉啊下官糊塗啊,下官就幹過這一件錯事啊!下官只是爲了給他們施壓讓他們不會敷衍了事、好好工作呀!您看結果呀!這麼多年霍亂一方的山賊不都落網了嗎?下官還是有功的呀!將功抵過了吧,對吧對吧。”
花問鼎臉一黑,心道“什麼玩意?跟我撒嬌呢這是?”,踹開抱大腿的趙郡守,壓抑着怒意訓斥道:“閉嘴。”
公孫錦面上並不意外,他拉回主題,說:“疊巒郡趙郡守謊報朝廷命令、玩忽職守之事稍後再議。還請冷師爺繼續屍坑一事。”
塗縣令坐回原位置。
原本哭哭啼啼的趙郡守也不敢吭聲了,悶悶地跪在那裡,盼着來個功過抵消,升遷什麼的就算了,一定要保住自己的項上人頭呀。
冷文宇緩聲道:“屍坑內屍體年份從上向下遞減,以屍坑爲中心草木由枯萎變得健壯。諸位應該猜得到,這屍坑不是山賊這些年處理屍體的真正地方,而是近期挖掘然後將屍體搬運至此的新坑。
這與路面留下的去時深回時淺的馬蹄、車轍痕相吻合。也說得通爲何近期路碑突然轉動。
而這個近期不出所料,正是月餘前下那場暴雨的時候。
只是這些事情的是什麼人?他們爲何如此匆忙需頂雨忙活此事?僞造一個屍坑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爲何表面的二十個官兵腰牌、佩刀盡數完整?就像是生怕我們認不出官兵身份一樣。”
衆人被一系列的追問砸傻了,一個個開始懷疑人生:對啊,爲什麼啊?到底是爲什麼啊?!
冷文宇環視室內沉默的衆人,道:“於是結合以上種種,冷某自然就得出了一個‘猜測’。一個讓冷某隱隱覺得違和的猜測。
被捕的山賊興許還有一部分逍遙法外。他們得知同夥被抓,迅速找到早被他們遺棄的‘陷阱’,現挖了個處理屍體的屍坑,表面放上明城府的官兵。
一來讓人找到失蹤官兵遺體,好讓此案徹底終結。
二來可能是誤導官府,認爲山賊巢穴在屍坑周圍,以掩護真正的巢穴。
而他們此時,正藏匿山中,等待此事平息再次出來作案。
又或者因此藉機會讓‘山賊’自此消失,徹底撇清山賊身份,做回良民。”
衆人順着冷文宇的說法聽下來,再結合得到的證據,頓時覺得事實就是這麼一回事!
可是,趙郡守是絕對不想這種事情發生的,什麼叫山賊還有一部分沒抓到?
如果那樣的話,不僅是“清除多年爲患的山賊有功”的功績沒了,只怕到時候別說烏紗帽了,戴烏紗帽的那顆腦袋都得搬家。
是以,他瞬間智商上升,抓出漏洞道:“冷先生當真令本官佩服,就憑藉幾個馬蹄印子,便要勞民傷財再次入山剿匪不成?”
趙郡守話說出來,接下來的就順道了,“不過……冷先生所說的什麼官兵們的腰牌、佩刀、還……還有什麼上下顛倒屍體擺放順序,就能得出還有山賊逍遙法外的結論,厲害簡直是太厲害了,一般人都想不到。
能教教本官?冷先生如何知曉,右側路面上的那些痕跡肯定就是山賊留下來的?就不能是一月前下雨的時候,其他的什麼人閒着沒事幹,他閒得慌啊他就跑來跑去弄出來的?
先生又是如何肯定那屍坑是一個月前下雨天的時候弄出來的?就不能是人家山賊心血來潮的,在兩個月之前的什麼時候……想要換換處理屍體的地點?
本官記得張縣丞尋到的山中據點頗具規模,財寶數量頗多,觀察痕跡可知山賊在那生活經年長久,不似有假。
所以啊冷先生不要亂下結論嘛。勞民傷財可是一件大事。
不過呢只要冷師爺肯定,本官定然帶領官兵,再次進入大山,將那些藏匿的山賊給他挖出來。”
“先生”原本是對讀書人的尊稱,就像是王青秀稱呼冷文宇爲冷先生便是發自肺腑的尊敬冷文宇。
可此時趙郡守左一句先生右一句先生,給人的感覺便是滿滿的嘲諷。當然趙郡守就是爲了諷刺冷文宇,不諷刺他還不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