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洛翔和露薇應該起身相迎,方纔是待客之道,可是面對着這兩位咸豐城身份權利最高的人,洛翔和露薇卻是紋絲不動,依舊自如的烹茶品茶。
羅將軍和向太守站在那裡,一時間,有幾分尷尬和不知所措。
這份尷尬之持續了短短的一會兒,羅將軍和向太守對視一眼,隨後彎腰,作揖行禮,口中同時道:“羅輝、向守義見過先生!”
至此,洛翔方纔微微轉過頭,正眼看他們,同時道:“二位請起。久聞羅將軍向太守禮賢下士,謙和端謹,今日一見,果然不虛。”
羅將軍直起身子,他爲武將,本身就快人快語,再搭上眼下形勢緊急,他也顧不得那些虛禮,脫口而出就問道:“敢問先生,那退敵之策有幾分把握?”
洛翔揮手,示意他們二位坐下。
二人坐定之後,方聽洛翔道:“有幾分把握,二位心中不是已經有數了嗎?否則,又怎會屈尊降貴,忙裡偷閒的來這兒一趟呢?”
露薇爲他二人斟茶,口中道:“眼下咸豐城已閉城將近兩月,城中糧草消耗殆盡,朝中的援兵和糧草又遲遲不到,羅將軍坐困城中,就算林國軍隊不來,光是餓,也把咸豐城中的百姓餓死了。不過二位有沒有想過,那林國此次出征的元帥朱錦宏爲何已經將咸豐城左右兩翼的城池收入囊中,卻遲遲不動孤立無援的咸豐城呢?”
羅將軍本來因爲露薇是個女子而有所輕視,見她與自己同席,本來心有不悅,可是如今聽她說出這番話來,頓時將自己心中的輕蔑之意都收斂了起來。他目光直視露薇,懇切的問道:“願聞其詳,還請姑娘不吝賜教。”
露薇:“那是因爲林國的軍隊已經接連兩個月沒有收到林國派來的軍餉和糧草了。雖然他們可以就地取物,從攻佔的城池中獲得糧食補給,可是眼下已近深秋,這一年接連戰亂,城中百姓的存量本就沒有多少,待到草木枯竭,天寒地凍,林國的軍隊就更沒得可吃了。所以,他們也不願意輕舉妄動,更準確的說,他們上上下下的將士士兵,都已經不想再打這場仗了,他們累了,餓了,疲了。不過,這都不是他們按兵不動的最主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的元帥朱錦宏收到了兩份旨意!他不知該如何抉擇,所以一直在猶豫不決。”
“兩份旨意?”羅將軍和向太守同時都很詫異。
洛翔在一旁接着道:“不錯,據在下所知,朱錦宏接到的兩份旨意分別出自林國的攝政王和林國的小皇帝。攝政王呼延灼主戰,小皇帝主和。林國朝堂上,二虎相爭,羣臣左右爲難,如今林國境內的風波已經波及到了遠在大齊的軍隊,所以朱錦宏不知該如何抉擇,生怕自己站錯隊。”
此言一出,羅將軍和向太守都震驚不已!二人不由得沉思,如果事情真如面前這二人所言,那可真是天佑咸豐城啊!他們只需按照洛翔那紙上寫的計策,便可兵不血刃將林國軍隊逼退千里,真是妙啊!
不過羅將軍到現在仍舊有些不放心,他很懷疑對面這二人的身份:“不知先生從何處來?借道咸豐城,又欲往何處去?”
洛翔淡然一笑:“我從契丹來,途徑大齊,欲往林國去。”
羅將軍還是不放心,又問:“那去林國又是爲何呢?”
洛翔端起面前的茶杯,輕品一口,淡然道:“多說無益。那退敵之策,用與不用,全在二位一念之間,無關在下分毫。”說完,他放下茶杯,對着外面吩咐道:“送客!”
又過了幾日,咸豐城不再閉城,而且許出許進。不少因爲戰亂而四處逃亡的百姓來回的流竄,原本死氣沉沉的咸豐城一下子變得混亂而喧囂。
緊接着,城中傳出了第一個霍亂的病例!
接下來,第二個,第三個……
這下,咸豐城上下一片恐慌,不少人都紛紛逃往城外。
所謂霍亂,就是一種上吐下瀉的腸道疾病,並且有極高的傳染性,染上霍亂的人都是九死一生,很難痊癒。在露薇的前世,這種疾病都非常恐怖,更何況實在醫療衛生條件如此落後的古代?
由霍亂所帶來的陰霾和恐懼像是來勢洶洶的烏雲一般,瞬間便籠罩了大齊南疆的整個天空。由咸豐城逃出來的人四散奔逃,東南西北各個方向都有。而感染霍亂的人,也在短短五六日內,便上升到了幾千人。
聽聞,咸豐城內早已堆積如山,成爲設了一個火場,專門用來焚燒染病而死的屍體。
聽聞,咸豐城如今已經是坐空城,裡面除了老人小孩還有染病的病人,剩下的都已經逃走了。
聽聞,那霍亂已經隨着逃亡的人們被傳播到了各個地方,連林國軍營也不能倖免。
俞斌城內,元帥的帳中,大元帥朱錦宏急得來回踱步。
他的軍師和副將都立在下首,等着聆聽他的指令。
啪——
猛然間,朱錦宏一巴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怒道:“他孃的!怎麼會有該死的霍亂!”
副將洪猛冷靜道:“元帥,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最重要的是想出解決的辦法。”
朱錦宏怒道:“辦法?這霍亂多少年來都無人能治,老夫能怎麼辦?現在軍營中已經有幾百人都染上了霍亂,再這樣下去,不用打仗,老夫這二十萬將士就全都要死在霍亂手中了。”
軍師孟子來輕輕合起紙扇,道:“爲今之計,只能退了。”
朱錦宏不語,臉色萬分沉重。
副將洪猛道:“可是退也不容易啊。咱們大軍費了多少力氣才攻陷這十幾座城池,難道如今只因爲這突如其來的霍亂就退嗎?更何況還有攝政王那道旨意在,如果咱們退了,那麼回朝之後,他一定不會饒過元帥的。”
說到此處,朱錦宏的臉色更糾結,更沉重了。俗話說得好,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朱錦宏雖然不是小鬼,可是夾在攝政王和皇上之間,也一樣爲難的緊,稍不留神,就是萬劫不復啊!
正當他猶豫不已時,忽然發現副將洪猛給他使了個眼色。隨後他便心領神會的道:“子來,你先去看看現在軍中將士們的情況如何,安撫一下。千萬不要發生什麼兵變纔好。”
孟子來點頭:“是。”隨後,轉身出帳。
軍帳內,只餘朱錦宏和洪猛。
朱錦宏:“你想說什麼,現在可以說了。”
洪猛一抱拳,笑道:“屬下想舉薦一人,興許他能爲元帥排憂解困。”
“哦?”朱錦宏挑眉,忙問道:“此人是誰?現在何處?”
洪猛道:“此人姓穆名回,現在咸豐城古月客棧。不過他性情甚是古怪孤傲,他願不願出手相助,屬下並無把握。”
朱錦宏的眼睛眯了眯,口中喃喃道:“穆回?古月客棧?”
咸豐城,古月客棧。
洛翔身穿一襲飄然華麗的月色長袍,傲然佇立於窗口,舉頭仰望天上的一彎小月。
他看了看半刻前手下傳來的密報,心中暗道,這神機宗的暗線人脈真的很好用。其遍佈之廣,有時候真的超乎他的想象。在接掌神機宗以前,他從來不知道,林國元帥朱錦宏身邊也會有神機宗的間客。
再次擡頭,瞭望天邊的月色,心中暗自祝禱,希望露薇此行平安順利,他與她也能早日聚首。
外間,有侍衛來稟:“回稟主上,有兩名自稱是從林國軍營來的人想見您,其中一個叫洪猛,說是與您曾有一面之緣。”
洛翔將手中的密報收到袖子裡,沉聲道:“讓他們進來吧。”
說完,他徑自坐在屏風之後,神態恣意而悠然。
侍衛領着洪猛和朱錦宏走進來,然後便退了下去。
那二人在這佈置華麗的房間內巡視一圈,卻並未發現一個人影,最後他們的視線定格在了屏風之後,那朦朧綽約的身姿之上。
“在下洪猛,見過穆先生。”說完,他一揖到底,神態萬分恭敬。但他身旁的朱錦宏還是巍然站立着,他乃堂堂林國大元帥,這世間能讓他行禮的人,已經寥寥無幾。眼下,他還不確定那躲在屏風後面的人究竟是深是淺,能不能幫到自己,所以他當然不肯輕易彎腰行禮了。
屏風之後,一個清冽低沉的聲音傳來:“你二人所來爲何?”
朱錦宏聽了,神色一僵。真是好無禮的怪人,這世上哪有人這樣待客的?!他剛想憤怒的拂袖而去,卻被洪猛扯住了他的衣袖,低聲道:“元帥,不要忘了此行爲何。”
朱錦宏身形立定,朗聲問道:“先生爲何躲在屏風後,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難道這就是先生的待客之道嗎?”
屏風後,傳來一聲低低的嗤笑聲,那聲音很輕,若有似無,但是卻暗含無盡的輕蔑。
“我不見將死之人。怕沾了晦氣。”
朱錦宏一聽,更是大怒,指着屏風就道:“你說誰是將死之人?!”
屏風後的聲音更加恣意更加輕蔑了:“別人是左右逢源,你是左右爲難,眼下大禍將至,你卻還不自知,你已陷入死局,無論是進是退,都將萬劫不復,禍連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