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兒本能地接道:“昔爲倡家女,今爲蕩子婦。蕩子行不歸,空牀難獨守。”
空牀難獨守……
說出口,李慕兒便有些後悔了。
他笑她曾做過青樓女子也就罷了,這句空牀難獨守,實在讓人臉紅。
李慕兒尷尬,那邊墨恩卻發出了低低的笑聲,“昔爲倡家女,今爲蕩子婦。蕩子行不歸,空牀難獨守。這幾句詩,跟我們現在的狀況可真像啊,是不是?”
李慕兒想說不是,可怎麼跟他說好呢?
墨恩不知她內心震盪,還自言自語說着:“當時在城北荷池意識到那個人是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怎麼他今天,是要真情大告白嗎?
“在京城把你弄丟後,我真的很難受。不是因爲我怕你泄露了我的秘密,真的不是因爲那個。我只要想到,最後在那種地方找回你,想到弄丟你之後你可能受過什麼苦,我就後悔得不得了。”
這話聽得李慕兒有些內疚起來。
“不過還好,能找回來,就算是我的福氣了。”
福氣?李慕兒鼻子發酸,找回她,怎麼會是他的福氣呢……
“你是不是在想,你可不是倡家女子?嗯,你當然不是。可我,卻是正兒八經的蕩子……”
“不,”李慕兒終於開口,“蕩子,指的是長期浪漫四方,羈旅忘返的人。”
“是嗎?不是遊子的意思嗎?”聽動靜,墨恩應該是從榻上坐了起來。
“不是的,蕩子和遊子,義近而有別。蕩子在外是遊玩作樂不知歸家,你呢?你在外是做什麼?”
“是啊,我在外可不是尋歡作樂,”墨恩索性下了榻,盯着李慕兒的方向道,“往常我在外頭,忙起來沒完沒了,這個住處,回或不回似乎也沒什麼區別。可是現在……”
李慕兒心頭緊了緊,就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靠近牀邊,他繼續的話語近在咫尺,低低地夾雜着嘆息:“我卻每天期盼着早點做完事,好回來陪着你,不讓你,獨守空房。”
他的臉不期然出現在眼前,李慕兒睜大雙眼,定定望着他。這個角度看去,他應該是蹲靠在牀邊,保持着讓她安心的距離。
就是這樣的安全距離,讓李慕兒差點就紅了眼眶。墨恩這樣從來不會考慮別人感受的人,到底是爲她考慮了多少?
墨恩依舊不知李慕兒心中的澎湃,衝她笑了笑,甚至伸手溫柔地撫了撫她的頭,道:“睡吧,我看着我的小娘子睡。”
李慕兒乖順地閉上眼睛,卻仍然能感受到他熾熱的注視。不知哪裡來的勇氣,也不管會不會露出馬腳,就憑着這一瞬間的心軟,她突然閉着眼開口道:“墨恩,無論外頭有多紛擾,可在這房裡,你可以將一切放下。”
半晌,墨恩重重回應:“好。”
…………………………
與茆音的合作,在張氏的幫助下,顯得異常順利。但是李慕兒目前面臨的最大問題,便是隻找到人證,只聽到口供,卻掌握不到任何實際證據。
比如,朱見潭既然死於府中,那他的屍體呢?是在府中,還是被人運到外頭處理了?
茆音自然不知,他人又是諱莫如深。
沒有這些切實的物證,哪怕將來人人對荊王口誅筆伐,他也尚有開脫之詞。
李慕兒一面着急,一面只能先打聽到何氏所在,準備親自去見一見何氏。
可怎麼避開那近衛呢?李慕兒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老師,不如你和我的丫鬟換身衣服,我們將你的近衛引到別處去?”不敢告訴張氏實情,李慕兒只說是去找茆音,張氏便也忙着出主意。
李慕兒搖搖頭,此人定是墨恩的心腹,不會這麼容易打發。
“那,不如老師裝作身體不適,叫他去找大夫?”
也不行,她若不舒服,恐怕近衛叫來的不是大夫,而是墨恩。
“那怎麼辦呢?”
“真是麻煩,將他打暈算了!”小少爺雖不知她們所爲何事,但聽着她們左右猶豫,快嘴插了一句。
李慕兒笑道:“你可打不過他。”
是啊,可打不過他……李慕兒又往窗邊望了眼,轉頭忽有所悟地看向小少爺,不着痕跡地扯了扯嘴角。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跟着李慕兒的近衛,名字叫做宣威,和墨恩一樣,性情冷淡,說一不二。被派了這個差事後,每次李慕兒上課,他便在書房門外立着,雷打不動。可這會兒突然看到小少爺氣呼呼地跑出來,他也驚了一跳。
不過,他沒忘記自己的職責,不該管的事,他權當沒有看見。
小少爺卻像受了什麼刺激,幾步跑到他面前,猛地抽出他腰間的短劍,指着他道:“來,我們打一架,讓本少爺出出氣!”
“檁兒別胡鬧!小心被傷着!”
“宣威,不許和小少爺動手!”
李慕兒與張氏一前一後奔了出來,宣威看了眼李慕兒,點頭欲退到一邊。
小少爺卻不依,執劍往他刺去。本能地,宣威取過劍鞘一擋,把小少爺撥了開去。
“好啊,你居然敢跟小少爺動手!”張氏大喝一聲,眼看着兩人已打成一團,她忙推了把李慕兒道,“老師還愣着幹什麼,快去前殿找墨恩過來,檁兒最怕墨恩了。”
“是。”李慕兒應着轉身就走。宣威想跟,奈何小少爺真就纏住了他,要與他過招。他暗歎一聲,心想只能等李慕兒將墨恩找來治這小子了……
李慕兒明着說是找墨恩,暗着說是找茆音,其實卻是要找何氏。可茆音住處在前院,何氏卻被關押在極深的內院,李慕兒必須抓緊時間,快去快回。
紫禁城中有永巷,李慕兒待過,自然知道冷宮之冷。但饒是如此,進何氏住處時,李慕兒還是覺得背脊都涼了半截,莫名有種不敢往前的恐懼。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瀰漫於鼻尖,而且這股子血腥味特別奇怪,似乎一層疊着一層,深深淺淺,濃濃薄薄,令人打心底不舒適。
“何夫人,你醒醒啊何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