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駕眼看着快要到錢福家,銀耳不禁趴在窗口一頓,馬車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隨即會意,縮回車中,不敢再探出頭去。
李慕兒看到了這一幕,牽過她的手道:“銀耳,你可以自己選。在兄長家下車,兄長一定會收留你,可你不能泄露我的行蹤。或是跟我一起走,從此便是天涯海角,再無歸期。”
銀耳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當即回答:“慕姐姐,我自然是跟着你!你不要丟下我,你答應過不丟下我的!”
李慕兒不是不感動的,而且她也不希望銀耳步她的後塵,去到錢福身邊。當下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叫嬤嬤停下來。
馬車離了人多的地界,便愈行愈快,往郊外疾馳。不斷的顛簸之下,李慕兒臉色開始蒼白起來,腹部又有不適感,她實在堅持不住,歪頭支在銀耳肩上,附耳叫停車。銀耳忙傳達,再與嬤嬤二人一齊將她扶下了車透透氣。
此時她們已在城郊,前面有零星燈火,應是一個村落。她靠在一顆樹下,虛弱地閉着眼睛小憩。
嬤嬤焦急發問:“怎麼了,慕兒,哪裡不舒服?你以前身體很好的,你這一年多到底經歷了什麼?!”
“嬤嬤,慕姐姐她曾被人下毒。這會兒怕是老毛病犯了,最好找個地方躺一下,再喝碗紅糖水。”銀耳故意制止嬤嬤咄咄逼人的問題。
被人下毒?嬤嬤臉色陰了陰,但到底是關心她的,忙攙着她道:“前面有人家,不如去借宿一宿?”
李慕兒正要回答,就見有人向她們走過來,是個老婦人和一個小男孩兒。他們應該是經過的路人,被馬車擋了道,便側着身子打算往她旁邊挪過去。那婦人卻在看清她相貌時,大叫一聲撲了上來。
嬤嬤吃驚,舉劍往前一擋,差點打翻來人。那老婦慌忙退後一步,激動說着:“小姑娘,是你!你是我們的恩人吶,你不記得我孫兒了嗎?”
李慕兒吃力睜眼看了看他們,卻實在想不起來。
“姑娘一定是善事做得太多!去年冬天我家這小子踩冰落了水,是你救的他,姑娘,我們還沒來得及謝你呢!”
李慕兒又看了一眼:“嗯,我記起來了。不用謝。”
原來是虛驚一場,嬤嬤鬆了口氣放下李慕兒的劍,拱了拱手道:“我家小姐身體不適,正想找地方借宿。不知能否勞煩老夫人,行個方便?”
“當然可以!咱家就在前頭不遠,姑娘若不嫌寒磣,剛好讓咱們報你的救命之恩。”
衆人來到她家,雖然不過是幾間茅草屋,卻是獨門獨院,也乾淨整潔,有一間空房給她們住。
老人邊收拾着邊客氣地說:“這本是小宇他爹孃的房間。他們都不在了,就一直空着。姑娘別嫌破敗纔好。”
“哪裡的話,”李慕兒靠在炕上,無力地說道,“多謝老夫人收留。”
“姑娘叫老身紙婆婆就好,大家都這麼叫我。”
“紙婆婆?”李慕兒覺得這個稱呼很有意思,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喚過銀耳耳語了幾句。銀耳聽完拿出了一錠白銀塞到紙婆婆手裡,兩人一番推拒,最終還是銀耳敗下陣來。李慕兒看得更加發笑,便道:“紙婆婆,您不收着,我還是走吧。我是真心想叨擾您一陣子,您可別趕我。”
這下她只好收下。
嬤嬤又補充道:“婆婆,你孫兒既然曾被我家小姐所救,應該相信我們不是壞人。家中落敗,不得已纔要遠走他鄉。還望婆婆爲我們保密,待得小姐身體好轉,我們便會動身離開。”
“嗨,沒事兒!你們哪,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有什麼需要的,就叫我。”
紙婆婆一走,房內恢復了安靜。
李慕兒知道嬤嬤有千言萬語要問她,奈何她不舒服才一直忍着。她知道她一定怪她,明明一直在宮裡,明明有無數次的機會可以報仇,卻什麼都沒做。
朱祐樘是個明君,李慕兒跟着一日一日相處下來,方纔知曉,可嬤嬤哪裡能知曉?
嬤嬤沒有見過他批摺子批覆到天明,沒有見過他讓侍衛爲上朝的官員掌燈回家,沒有見過他咳得厲害卻堅持開設早午朝……量她再怎麼解釋,嬤嬤也不會明白,他這個皇帝到底有多聖明。
她不敢說話,嬤嬤火氣又上來,喝了一聲道:“你休息一下,我繼續駕着馬車往城外去。萬一有追兵,也好引開他們。”
“嬤嬤,”李慕兒叫住她,“慕兒等你回來。等你回來,我們好好談談,好不好?”
嬤嬤愣了片刻,終低低應了一聲。
銀耳聽她駕馬走遠,才問李慕兒:“姐姐,嬤嬤她,好凶。她好像,見到你很高興,又很……”
“生氣?”李慕兒接話,“嬤嬤是我爹最忠誠的手下,我沒有報仇,她生氣。”
可是她更疼我,李慕兒心想,等她回來,還是主動招了比較好。
嬤嬤直到天快亮時纔回來。
李慕兒習慣地早起,銀耳昨晚照顧李慕兒累了,她想讓她多睡會兒,自己到院子裡找了個小木凳坐着等嬤嬤。
不一會兒,就看到嬤嬤只騎了匹馬回來。
她緊張地站了起來,低着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嬤嬤看她這個樣子,不免想到在李府的往昔年華。那時李家風光太平,一家子像寶似的捧着李慕兒。她每次偷溜出去玩,或是在家惹了禍,便是這副委屈的模樣,惹得大夥兒都護着她。
可如今李家家破人亡,她們報仇失敗,她卻進了宮不知幹了些什麼。
總之,就是沒幹本該乾的事兒。
李慕兒見嬤嬤面無表情盯着她,卻不搭理她,趕忙先找話說:“嬤嬤,這一年來,你在哪裡?他們,沒爲難你吧?”
嬤嬤冷哼一聲,“託你的福。我就在外邊兒好吃好喝待着。那個姓蕭的太監告訴我你在宮裡,叫我不要輕舉妄動。我以爲你被他們關押着,時時刻刻擔憂你的安危。沒想到,再見你時,才知道你和他們竟混得這般熟稔。怪不得,怪不得我雖然算不上過得逍遙自在,倒也沒受什麼拷問逼迫。慕兒,你告訴嬤嬤,你在宮裡,究竟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