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馬文升一路都想問。口口聲聲叫着李慕兒“小姐”,難道他也是李家的人?
這不大可能。
只是這個問題一出口,難免令氣氛尷尬。
風入松是西河派的掌門,馬文升不可能不知道西河派。若不是爲了馬驄,李慕兒與馬文升也不可能站在一起,如今又多了個西河派掌門,關係實在複雜。
風入松看着李慕兒,用眼神詢問她當講不當講。
李慕兒卻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風入松無奈,剛想說話,李慕兒卻猛地擡起太來,衝馬文升道:“馬大人,你可知道我家的先生陳公,他去了何處?”
馬文升蹙起了眉。
李慕兒兩眼直愣愣地緊盯馬文升,彷彿知道他必定會有答案似的。事實上,她之所以會有這一問,完全是因爲一路上都在思索那四塊令牌的去處。李家除了她和嬤嬤再無他人,嬤嬤不可能懷有令牌卻不給她自保。她這纔想起,李家之外,還有一個人有可能受了父親的囑託。那就是她先生陳公。
當年陳公爲何在李家危機時刻忽然告別?現在想來,必有緣由。
而他的行蹤,事後朱祐樘必定找人查過。
所以,她有足夠的理由懷疑:馬文升也知道他的去向。
“你要找他做什麼?”馬文升有些不妙的感覺。
李慕兒知道,要是據實回答,馬文升又要懷疑她有所圖謀。可不能說出合理的原因,馬文升定不肯說。
眼下朱祐樘遠在千里,又問不到……
李慕兒只好儘量將話往馬驄身上引:“馬大人,我們一行人都是爲了救驄哥哥而來。任何能挽救他的機會,我們都不能放過。目前,我們首先可以監視王臣順藤摸瓜。可萬一此路不通,我們還可以等對方主動找我們……”
主動來找?馬文升若有所思。
“我知道馬大人怪我沒有先救驄哥哥,可是馬大人,我想問一句,如果換做是你,你是毫不留情揭發荊王,還是留着這些證據交換驄哥哥?”
這話雖一半真一半假,卻徹底問住了馬文升。
見他不語,李慕兒趁勢道:“此刻我將罪證上呈,荊王死罪難逃。他的手下既然綁架了驄哥哥,定然還期望着驄哥哥有他的價值所在。我先生手上有樣東西,或許可以成爲交換驄哥哥的籌碼。錯過這個機會,驄哥哥失去利用價值,纔會真的凶多吉少……”
馬文升猶豫了片刻,沒有問那籌碼是什麼,而是直接告訴了李慕兒陳公之所在。
好在那地方離南京不遠,風入松聽聞後,臉上浮現出驚喜的神色,立刻站起身來。李慕兒知道他的心思,這令牌大概對他亦非常重要,如果被墨恩一方集齊,後果堪輿,倒不如握在自己手上來得安心。
眼下人手就這麼幾個,牟斌必須盯緊王臣那邊,也只能由風入松去尋找陳公了。
李慕兒選擇相信風入松,沉默地對他點了點頭。
得到這一授意,風入松更多的是欣慰,他勾脣深意一笑,拂袖而去。
房中一下只剩李慕兒與馬文升二人。
如果方纔的氣氛算是尷尬,那麼此刻只能說是死氣沉沉了。這兩人之間的結,和當初李慕兒與朱祐樘之間一樣難解開。
不,恐怕更難。
李慕兒現在只想送客。
誰料馬文升卻唉嘆了口氣,突然開口道:“老夫一生戎馬天下,也沒期望過孩子多有出息。可沒想到,他這麼沒出息……”
雖然他是馬驄的親生父親,可聽到他這樣說馬驄,李慕兒還是覺得心裡不舒服。剛想反駁,卻聽馬文升略帶哽咽地繼續道:“他沒出息也就罷了,至少你倆都好好的不行?是我親手放了你,我早就同他說過的,真想要把你娶進門,我還能拿刀再殺了你不成?可怎麼我都這樣縱容了,你倆還是不能平平安安的呢……”
李慕兒一低首,兩滴淚珠忽而從目中涌出,滑過一張憔悴的臉龐,無聲地墜落於地上。
驄哥哥,驄哥哥,你的老父親心急了,我也心急了,你能不能平平安安的……
………………………
“滴答……滴答……”什麼聲音?馬驄從昏迷中轉醒,腦袋像浸滿了水的毛巾一般沉重。一陣擠壓的痛傳遍全身,他嘗試扭動身子,卻發現並不能成功。使勁睜開迷濛的雙眼看了看自己,雙手雙腳都被粗重的鐵鏈綁了個結實,身上的衣衫凌亂破碎,還有幾處沾着血跡。
意識這纔開始慢慢恢復。
聽說睡眠是最好的療傷藥,馬驄自從被關在這裡後,幾乎一直都在睡。偶爾醒過來,就會開始擔心李慕兒的生死。可不等他擔心多久,睡意又會沉沉而來。
這一切都是因爲他。
馬驄想起墨恩。
第一次醒來時,因爲受到了撞擊,他的神智模模糊糊,卻在見到墨恩時,立刻認出了他。
墨恩沒死。那李慕兒一定也還活着。
這是唯一的好消息。可看看自己的處境,他便以爲李慕兒也一樣被綁了起來。
他要求墨恩放了他們。
墨恩卻道:“你放心,她很好。可能比你想象得會更好。”
待馬驄再問,他就會說:“你還是先擔心擔心你自己吧。義父討厭錦衣衛。”說完便近到跟前喂他吃了不知什麼藥。
馬驄反抗,他就硬灌:“不想被打死你就老實點!”
那藥入喉,很快就會產生睡意。
馬驄正在回憶,卻看見一個熟悉身影再次靠近。
這回,他沒有急着喂他藥,而是坐在他面前,盯了他半晌,道:“我們輸了。”
馬驄迷迷糊糊,悶哼了聲。
像是得到了迴應似的,墨恩笑着低下頭,“嗯。原來她愛的,始終是那個人。不是你,更不是我。”
馬驄突然明白他在說什麼了。嚅動了下嘴脣,馬驄終於迴應道:“可我從來不在乎。”
墨恩擡首,眸中不再清冷,“那咱們倆賭一把吧。她就快來救你了。”
這一次,馬驄沒有再睡過去。他目光深沉,又驀地笑開,殺戮的氣息從眼角眉梢一點點滲出,隨後堅定地點點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