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后私設的刑堂返回竹林,竟然暢通無阻,我知道這一定是星箬公主爲了避免引起父王的疑心,把障眼陣法破了。
已是深夜,我正要隨母后返回蘭心苑,不料父王突然說道:
“櫻箬,前陣子你身體虛弱,朕才讓你留在蘭心苑,讓湘妃妥爲照看,如今你身體已經無恙,今晚就隨父王回你的公主閣吧!”
我聽了心裡大急,父王定是擔心我心裡掛念洛臣,如果留我在外面,一定會設法救出洛臣,這纔要將我帶回公主閣,放在他的眼皮底下,日夜監視。
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母后,可是母后只是暗暗朝我搖了搖頭,示意我此刻不宜違背父王。
我除了在心裡長嘆一聲之外,別無他法,只得隨父王乖乖回了公主閣。
已經離開了一年的公主閣依然潔淨溫馨,房間裡飄散着淡淡的花香,就好像我從未離開過一樣。
置身於這個曾經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我不由得百感交集,站在房間中間,一時沉默了。
父王站在我身後,輕聲說:
“這個隔室每天都有人打掃,這裡的每一件物事都能讓朕想起小公主來,在朕的心裡,朕的小公主從未離開過!”
這番慈愛的話從父王嘴裡說出來,讓我一下子回到了以前,那段父慈母賢,其樂融融,共享天倫的幸福時光,我鼻子一酸,眼淚就要下來了,我沒有回頭,只是哽咽着叫了一聲:
“父王!”
父王伸出一隻大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
“好了,早些休息吧!”
說完,便走出公主閣。
我看着公主閣裡闊別已久的物事,透明牆壁上的粉色紗曼,紗曼上的五彩鈴當,房間四角湖藍色的水晶柱,每一樣都讓我的皮膚在回憶裡泛起幸福的小疙瘩。
我的視線落在牀上,心裡突然咯噔一下,我怎地竟忘了他,我與他在這牀下的暗道裡分開後,我返回了三十年前,也就失去了他的消息!
公主閣下一別之後,他去了哪裡呢?是和我一樣在時光的暗道裡迷失,還是重新返回後宮中,繼續做他的畫師?
在暗道裡,他與我共度難關,期間也有一些不可言傳的情愫摻雜其中,無論怎樣,我和他也可謂是共過患難的夥伴,星盡,我實在是不該忘了他的。
我走近大牀,跪伏下來,將身子探進牀下,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我記得發現暗道時這牀下是非常寒冷的,現在怎麼感覺不到一絲寒氣呢?
我敲了敲地面,沒有回聲,感覺地面異常堅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我又往裡面爬了爬,身子一大半都鑽了進去,繼續敲敲打打,最後把牀下的地面都敲遍了也沒找到暗道的入口,我心裡正着急,視線突然定格,只見一雙血紅色的鞋子,緊緊包着圓圓鼓鼓半個饅頭一樣的腳,就停在我的眼前,我倒吸一口涼氣,這雙鞋子,這雙腳,我是見過的,三十年前的荒林裡,就是這雙鞋的主人曾在我耳邊發出戲子一樣的哼唱聲,將我嚇個半死,最後卻又死在我的手裡。
我還記得他臨死之前說的那句話:
“原來……是你……”
這句話一直讓我很費解。
他說這話好像我跟他原本是相識的。
在他剛出現的時候,我的想法是他一定把我錯認成了別的什麼人,這個人很有可能是他的仇人,所以他纔會沒命的追着我,要將我置於死地,可是,他說這句話時那種恍然大悟的神情,又好像是他剛剛纔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一般。
這件事情我翻來覆去想了好久也沒想明白,後來索性就當他是臨死前出現幻覺,胡言亂語了。
他既然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經死了,那麼眼前這雙鞋一定不是他的了,我知道凡是練過飛天術的人,都要削去腳跟,腳趾腫脹變形,最後就是這樣的形狀,眼前這人定是練了飛天術,他是什麼人呢?莫不是那個人的師兄師弟,亦或是什麼徒子徒孫,要找我來報仇?
我此時已經全然忘了這是在三十年後,如果有人要替他報仇,也定是在那五六十歲的老婦之間找尋纔是。
進入公主閣必先經過凌天殿,父王剛剛從公主閣出去,此刻定然已經休息,這人在此時悄無聲息的進來,正好避免驚動父王,看來他對宮裡生活很熟悉,那又會是誰呢?
他站在牀前也不知在做些什麼,只是把一雙血足放在我面前,一動不動,我大氣也不敢出,生怕驚動了他,將我拖出來打死事小,若是驚醒了父王,他一着急,殺人滅口就糟糕了,他既有削足練功的狠心,想必也不不會忌諱殺了一個皇上。
我又等了一會兒,那雙鞋子還是一動也不動,我心裡有些着急,牀下的灰塵鑽進鼻孔,只覺得鼻子癢癢的,我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噗哧一聲打了個大噴嚏,那雙鞋子一跳就沒了蹤影。
我心裡大駭,他跑到哪裡去了,莫不是跳到牀上,等我出來,抓個現形吧?
我想象着他的樣子,和荒林裡那個詭異的男子聯繫起來,於是眼前便浮現一張白得發青的臉,血紅血紅的脣,凌亂的披散下來的長髮,不由得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嗦,躲在牀下,更不敢爬出去了。
便在此時,門口傳來腳步聲,父王的聲音隨之響起:
“櫻箬,你沒事吧?”
腳步聲在門口停住,他輕咦了一聲,緊接着又問道:
“櫻箬,你在哪裡?”
我忙應了一聲,從牀下探出頭來,一邊膽戰心驚的朝牀上瞧去:沒人!
父王大步奔過來扶起我,皺眉道:
“這孩子,好端端的鑽到牀底下去做什麼?”
我支支吾吾的說道:
“牀下……牀下……有老鼠!”
這荒謬的說法竟然矇混過關了,父王點頭說道:
“沒事就好,時間不早了,你身體剛剛恢復,好好休息吧!”
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我疑惑的在房間裡裡外外仔細搜查了個遍,也沒發現什麼蹤跡,疑神疑鬼的躺在牀上,輾轉反側了將近一個時辰,睡意終於襲來,我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剛要睡,後背突然泛起一陣奇異的戰慄,我不動聲色的睜開眼睛,視線正對着牆角的水晶柱子,湖藍色的水晶柱在暗夜裡一動不動,如一個靜靜佇立的人,而柱子中央,那兩點光雖然極其微弱,可是強烈的存在感正是讓我恐懼的根源,我知道,那是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