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臉蒼白浮腫,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我只駭得魂飛魄散,可是那人正是仰面朝天躺在河底,我避也避不及,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我便摔在了他的身上,且正和他臉貼着臉,我的脣觸碰到他的嘴脣,在河水的沖刷下,原本也是沒什麼感覺,可是,緊接着,他的半個嘴脣竟然脫落下來,露出半邊白花花的牙齒,我頓時一陣噁心,原來他不知在此躺了多久,屍體被河水泡得高度腐爛,這皮膚之下的肌肉筋骨就如同豆腐一般,一觸即化,我又想起剛纔那些魚,原來它們正在吸食他的屍體。
我實在是忍不住,胃裡一陣翻騰,一股熱流直衝喉頭,張開嘴巴,無聲的嘔吐起來,污物隨河水起伏,我瞬間便被包圍,心裡一陣蒼涼:想不到我一世清清白白,遇事也與人和善,最終卻落了這麼個骯髒的死法。
我想我就要死了,我的眼前已經出現了五彩斑斕的光點,我知道這是幻覺,可是我控制不了。
我只覺得身子輕飄飄的隨着河水浮動,身邊好像出現了一個大浪,我的身子隨着浪花滾來滾去,然後便升了起來,我心想,必是我的靈魂飛離肉體,進入另一個世界了。
想到這裡,我拼盡全身力氣,睜開了眼睛,朝下一望,沒有看到我的身體,卻見到了奔雷,我一下子清醒過來,發現我正伏在奔雷的身上,身子已然浮出了水面,奔雷揹着我,伸開四蹄,慢慢的朝岸邊遊動。
看得出來奔雷的游泳水平很高,可是姿勢就實在是不好看,剛剛在林中,我原本是與奔雷在一起的,可是被英瑤用大網罩住之後,我一直陷於驚悸之中,竟將奔雷完完全全的忘了,也不知它去了哪裡,想不到卻在這危急關頭救了我。
只是,它救了我又有什麼用?我拖着這副殘破的軀殼,苟活於人世,又有什麼意義?
在我胡思亂想這當,奔雷已經游到了岸邊,身子一矮,我的身子便慢慢的從它的身上滑落下來,它低頭望着我,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鼻子裡輕輕哼着,如果它能說話,此刻必定是對我一番安慰。
這不通人語的馬兒尚且懂得恩禮情意,可作爲萬物之首的人類,卻有着那麼險惡陰冷的心,我此刻已萬念俱灰,看着河邊的小木屋,心想,這裡青山綠水,風景秀美,又荒不見人煙,沒人能瞧見我的醜陋面貌,我莫若在此常住下去,種些蔬菜,垂釣度日,有奔雷陪伴,又不會孤獨,日子定是消遙自在。
想到這兒,我站起身,拍了拍奔雷的腦門,輕聲說:
“謝謝你了,奔雷,以後我們就要相依爲命了!”
它聽了,也不作聲,只是用一雙有着又長又密睫毛的漂亮大眼睛,靜靜的望着我。
我轉身正要帶了它走,目光一瞥間,突然看見河岸上躺着一個人,說是人有些不恰當,因爲他的身體殘破得厲害,身上都是破破爛爛的洞,正是剛纔我在河底見到的那個屍體,想必是剛剛奔雷馱我上來時,攪動了河水,將他已經輕若浮絮的殘肢捲了上來。
我想起剛纔那羣小魚兒吸食他身體的情景,忍不住又是一陣噁心,牽了奔雷就想走,走了兩步,轉念又一想,我日後便要在此常住下去,如果每天都看見這麼白花花的一具屍體,終歸也不是什麼愜意的事,莫若就地將他埋了。
言念至此,我在岸邊找到一塊尖利的石頭,就地挖了個大坑,摒住呼吸將殘肢拖入坑裡,他原本蒼白的臉經河水沖刷,已經斑駁不堪,眼瞼也脫落下來,襯得那兩隻無所依傍的眼睛更加大得駭人,我一害怕,急忙將他傾斜的身子又拖拽了一下,讓他的臉朝地面,背朝天,他的衣服早已不知給河水衝到哪裡去了,裸露的後背看起來倒還算平整,兩片肩胛骨之間有一朵暗褐色的梅花,在河水裡泡了這麼久卻依然栩栩如生,想是母體裡帶出來的。
我將坑填平之後,累得氣喘吁吁,站起身,正要朝木屋走去,一擡頭,突然看見湖邊一個垂釣者,穿着灰色的布衣,頭上戴了一頂寬大的草帽,那草帽的帽沿很長,將他的整個臉都藏了進去,這人是如何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這裡的?
我警惕的望着他,過了好久,他一動不動,就如同石像一般,我正欲走上前去看個究竟,就在這時,只見魚竿一動,那人猛地站起身,開始收線,我想起河裡那羣吞食屍體的粉色魚兒,不由得一陣噁心。
那人收線之後,魚鉤之上果然懸着一隻粉色的魚兒,我正要告訴他這魚不乾淨,誰知他竟急得不得了的樣子,一把便將那魚兒從鉤子上拽了下來,那魚身子被他取走之後,腦袋還懸在魚鉤上,生命結束得太快,它尚未反應過來,身子已經沒了,單單剩個腦袋,兀自張大嘴巴,連連喘息,直到死亡的信息傳送到大腦,它才停止了掙扎。
而那人卻不顧髒污,一把將魚身體整個放入嘴裡,吞食進去,我看見他前襟還有手上斑斑駁駁的都是鮮紅的血,那血雖然是從魚的身體流出,又怎知會不會摻雜剛剛那具腐爛屍體的汁液。
我胃裡又是一陣翻騰,可是剛剛一陣翻江倒海的嘔吐,腹中空空,我只感覺食道一陣抽搐,彎腰乾嘔起來。
我嘔了半天,還覺得喉嚨麻麻癢癢的,又幹嘔了幾聲,眼前突然出現一雙黑色布鞋,我嚇了一跳,連忙退後幾步,擡頭一看,果然便是剛剛那生吞魚兒的可怕之人,他生得甚是高大,現在居高臨下看着我,即便是戴了寬大的草帽,我這仰視的角度也看清了他的相貌,那是一張白白胖胖的臉,卻不相宜的長了濃厚的絡腮鬍,這副相貌看起來甚是平和,可是目光中卻透着一股子陰霾之氣。
他打量了我一會兒,突然笑了,自言自語道:
“倒是值得一試。”
說完,突然伸出手來,凌空一拂,我只覺一陣暈眩,眼前一黑,一頭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