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臣說完之後,我久久說不出話來,我沒想到他竟有這樣苦難的經歷,而這施加苦難的人,正是我的父王。
他知我心裡難過,拉過我的手,輕聲道:
“雖然他身上的確有很多疑點,可是我們現在畢竟還沒有查清楚,也不好枉下斷言,說不定這一切並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
“可是,難道你沒發覺,父王與三十年前察特爾王朝的皇上,在相貌上有太大差距了嗎?”
他迷茫的搖了搖頭:
“我之前並未見過察特爾王朝的皇上,從我在洛水王國見到他至今,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他頓了頓,猛地醒悟過來:
“你是說,現在的皇上,與三十年前的皇上並不是一個人?他是從外面來的人?”
他轉而又喃喃自語:
“難怪他懂得邪術了!”
我忍不住打斷他:
“這只是我的猜測,你不要胡思亂想!”
他便不再提,轉移話題說道:
“這片土地下面被我們挖了個通透,通道四通八達,你在公主閣下的暗道裡,突然從星箬公主身上還魂到了自己的身體上,想是也得益於這些通道,你在洛王府的冰泉裡醒過來之後,順着冰泉走過去,不知道走了哪一條通道,正好與活死人墓相通,遇到了星箬公主,當時不知是你還是月妃的魂魄,搶先佔據了對方的身體,才讓你得以魂歸原位!”
我聽他如此一說,腦子裡頓時:
“既然這裡暗道四通八達,必然有能走出此地的暗道,剛剛我就是從幽冥地宮走到這裡來的!”
提起幽冥地宮,我不由得想起了英曼,喟然嘆了口氣。
他知我心意,卻似乎並不傷心,只是淡然說道:
“死亡對於冰人來說,未必是件壞事,說不定還是一個解脫!”
我見他如此沉重的樣子,心裡也高興不起來,剛剛他訴說過往的經歷時,我雖然爲他受到的苦難而難過,可是,心裡卻又有一絲雀躍,我很自私得想:這裡既然如此清幽,又與世隔絕,我和洛臣就在這裡度過餘生,琴瑟相伴,真是人生至樂之事。
可是聽他如此一說,似乎覺得活着極其疲累,死亡反而是解脫一般,難道他竟絲毫也沒有想過,跟我在一起的日子會充滿快樂,與這種快樂相比,任何其它煩惱都是微不足道的嗎?
我心裡的失望立刻就掛在了臉上,他卻沒有察覺,兀自嘆道:
“我們想要出去,談何容易,這次他將我困入這裡,是唯一一處沒有通道的死角,因爲這裡的地下都是堅硬的岩石,這裡是進來不易,出去更不可能!即便是你剛剛過來的幽冥地宮的通道,你剛離開通道,陣法立刻啓動,絕對找不到來時路了!”
我大驚:
“父王既然肯賜你爲王,又爲何要將你重新困在此處呢?”
他輕嘆了口氣道:
“他發現了冰泉的秘密,他見我留着那些冰人,以爲我要起兵造反,所以纔將我重新困了起來!”
我看着他淡然神情,心想父王也真是多疑,他是這樣清心寡慾的人,當初做了洛水王國的國王,也是迫不得己,又怎會覬覦帝王的位子呢,不過這也怪不得父王,身在高位,有幾人能不多疑,日夜擔心自己的寶座,唯恐給誰奪了去呢!
洛臣說完之後,又帶我四處轉了轉,這裡雖然空間不大,卻因環境清幽,並不覺得憋悶。
晚上洛臣去湖裡捉了一些魚兒,在湖水裡清洗乾淨,正要去除魚鱗,其中的一條魚兒突然蹦跳起來,定定的望着我,眼中竟然汩汩的流出淚來。
我嚇了一跳,心想這魚兒莫不是有什麼冤屈。
心念一動,便念起了招魂咒語,過了一會兒,那小魚兒果然不動了,上空縹縹緲緲的,升騰起一絲煙霧,煙霧慢慢匯攏,凝聚成一個人形。
那人形又如水墨畫一般,慢慢加重,濃墨重彩的,一個鮮活的人終於躍了出來。
是一個老邁的婆婆,望着我,似乎很激動的樣子,嘴脣翕動着,半晌才叫了一聲:
“櫻箬!”
我正詫異她如此表情,莫非是認得我,被她這麼一叫,心裡突然一顫,這聲音聽來有幾分耳熟,莫非是故人?
正猶疑着,那婆婆已經顫巍巍的走上前來,一把拉住我的手:
“櫻箬,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南春!”
南春?我一驚,仔細一看,那婆婆眉眼之間果然有昔日南春的風韻,與故人意外相逢,我心裡一陣激動,又見她如此老邁,且已經成了魂魄,又投身魚體,不由得又是一陣傷感,叫了一聲“南春”,便哽咽不能語。
她也是感懷良深,卻很快就釋然,嘆了口氣道:
“不要爲我難過,生老病死原是人之常情,況且我現在化身成魚,江河湖泊任由我馳騁,相比做人的艱難,相思的痛苦,皇宮的禁錮,我現在不知有多麼快活呢!”
我想起丫頭慕兒,不由得輕聲問道:
“我識得一個姑娘,在空靈閣,也就是當年釵兒的寢宮……”
她打斷我,淡然說道:
“慕兒是我的女兒!”
我心裡的疑惑得到證實,轉而又想到慕兒曾經對我說過,皇上爲了平息宮裡鬧鬼的謠言,隨便找了一個宮女拉出來做了替罪羊,那宮女正是慕兒的孃親,想不到南春對月妃忠心耿耿了一輩子,老來卻落得這麼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我一忽又想起了高亥,推測慕兒的年紀,不過十六七歲,而南春與高亥交好是在三十年前,慕兒顯然不是高亥的女兒,那麼,南春又是與誰人生下了慕兒呢?
我兀自揣測着,南春卻突然說道:
“櫻箬,今日遇見你,使我拾回一條性命,實在是萬幸,只是我還有一事相求,盼望你能答應!”
我連連點頭:
“但說無妨!”
她長長嘆了口氣:
“如果日後你能見到高亥,煩請轉告他,女兒我已經給他帶大了,我爲他守節一生,總算是不枉與他相識相交一場!”
我正驚訝,她轉而又道:
“其實我也知這不過是浮雲幻影,虛空一場罷了,他已離開十幾年,如若尚在這人世間,又怎會捨得不回來看看呢!”
她說到這裡,又嘆了一口氣,我卻驚恐的發現她的身體竟然像個影子一樣輕輕搖晃起來,這是要離去的徵兆。
她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突然伸出手來,遙遙一指,又展開雙臂做了一個飛翔的姿勢,這一個動作做完,她的身影便消失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