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鑰匙她都主動拿出來了,怎麼這人又不接?清歡從婢女手中將鑰匙拿出來,順手朝將軍那一丟——他下意識地接住,清歡笑了笑又重新拿起筷子,對她來說這個世界就像是在休假,她才懶得去爲將軍操勞後宅事宜,她只想輕輕鬆鬆做個將軍夫人,除了吃和睡以外什麼都不做。
將軍接了鑰匙,臉色有點僵硬,似乎沒法理解清歡的做法。在他看來,鬆蔚一直都很在乎妻子這個身份,所以在來這裡之前他已經做好了和她再一次爭吵的心理準備。他甚至都想好了該用什麼樣的說詞來說服她、和她解釋,讓她理解自己。但是……
但是她好像完全不在意。庫房和賬房的鑰匙都隨意交了出來,並非以退爲進,而是真的——不在意了。
“你……”
“將軍,有句話我先放在前頭。今日是將軍讓我將鑰匙交出去的,既然如此,我便遂了將軍的心意。我出身普通,自是無法與金枝玉葉相提並論,若是傳出去讓人知道公主和我共同管理後宅,對將軍的名聲也不好聽。所以將軍大可將鑰匙全部給了公主,如此一來,方不會有麻煩。”說到這裡,清歡仰起頭,笑容更深,只那笑容不到眼底,也不似以往對他滿懷關心。“只是,若日後出了任何問題,都與我無關。”
將軍站在原地看了清歡一會兒,抿了抿嘴脣,英俊的面孔上露出不那麼美好的神色。“你……”
他你你你了兩次都被清歡打斷了。“將軍還不快些去公主那裡,讓公主開心,還等什麼?時間拖得越長,公主可就越是不高興了。”
聽了她的話,將軍想了想,嘴脣動了動,道:“我待會兒再過來,等我。”
清歡看着他離去的背影,這個男人俊美高大,能力非凡,也難怪有那麼多人喜歡。只是他野心有多大,就有多麼無情。
將軍走後,清歡該吃吃該喝喝,吃飽喝足沐浴淨身然後上牀看會兒書準備睡覺,還讓婢女把外間的燈給吹了,婢女遲疑道:“可是夫人,將軍不是說一會兒要過來麼,還讓您等他呢。”
清歡直接命令道:“把燈吹滅,你們也就可以下去歇着了。”
他纔不會來,即使是他想來,公主也不會讓他來,而權衡利弊之下,將軍只會選擇公主。
因爲公主惹不起,而鬆蔚永遠都是他的妻子。有的時候男人的想法就是這麼死板,認爲愛着他的女人離不開他,永遠不會變心。
她看了會兒書後便睡了,就如她所說,將軍果然沒有回來。第二日一早清歡睡飽後爬起來,打了個呵欠伸個懶腰,總覺得很是無聊,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想了想,她便隨手拍了拍牀榻,下一秒一隻全身雪白唯有眉心有一縷紅的小貓出現在她身邊,一見到清歡,那熱情勁兒就別提了,喵喵叫着爬到清歡身上,粉紅溼潤的小鼻頭不住地拱啊拱。
清歡笑着揉了揉它的耳朵,道:“在莊裡呆久了,是不是很無聊呀?”
吉光喵嗚一聲,趴到清歡胸口,不住地呼嚕。它的真身本威風凜凜,美麗絕倫,可當它化身小貓的時候,真和貓咪一樣黏人。尤其是最近主人降臨世家都不再帶着它們了,雖然留在莊裡也有小黑和墨澤,然而和所有小動物一樣,主人的重要性遠遠勝於朝夕相處的同伴。甚至有的時候,清歡離開後它們能在一起玩得很好,清歡一出現,便要上演一場爭寵大戰。
沒想到主人會召喚自己來陪伴,吉光感到非常開心。
鬆蔚身邊的婢女都是上不得檯面的,一個個服侍的還行,但卻膽小如鼠,清歡也懶得花時間去調教她們,因而平日裡基本上也不跟她們講話,待在這小院子裡雖然有書看有東西吃有牀睡,但清歡偶爾也會想找點其他事情做做。
吉光朝清歡身上蹭個不停,清歡笑眯眯地抱着它撓着它下巴,它便如貓咪一般呼嚕嚕個沒完。
等到婢女們進來準備伺候夫人起牀,卻突然見到她手邊多出一隻貓,又是奇怪又是好奇,忍不住朝那貓兒看去,只見貓咪渾身雪白,惟獨額間有着閃電形狀的一縷紅毛,碧藍的雙目乾淨清澈,極有靈氣,大大的眼珠一轉,竟似是會說話一般。看到她們時也是懶洋洋的,一直偎在夫人懷裡。
這貓兒一看就不一般,乾乾淨淨的,肯定不是從哪裡跑來的野貓,只是她們不敢詢問。如今的夫人和往日都不一樣,以往她們犯了些小錯,或是做點小偷小摸的事情夫人是不在意的,甚至會主動開口詢問她們是否有什麼困難,然而現在的夫人不苟言笑,威嚴十足,但凡是做了做事便要受到懲罰,主與僕分的清清楚楚,也從不說要與她們做朋友之類的話……
吉光從清歡懷裡跳下去,踩在梳妝檯前仰着毛茸茸的小腦袋望着清歡,看到她梳妝打扮完畢,才又喵嗚一聲往清歡手中跳。清歡將它接的穩穩當當,它的小肚子被摸的很舒服,就忍不住繼續呼嚕。
早膳清歡就更隨意了,直接將吉光放在桌上,讓它想吃什麼自己動手。然後衆人就驚呆了,沒看過這樣的貓!跟人似的!啃窩頭的時候還兩個小爪子抱着啃!夫人餵它喝粥時也小心翼翼,一點沒弄髒不說,那進食的儀態,簡直比大家小姐還標準,都能稱得上是優雅了!
等到用完早膳,衆人就更驚訝了,夫人習慣在窗前看書,順便曬曬太陽,那隻小白貓也就跟在她身邊,一直臥在她腿上。清歡命人送了些零嘴兒來,小貓便乖乖臥在她腿上吃,看着小小一隻,牙口可伶俐得很,核桃輕輕一咬便碎,還知道要把五香花生的那層紅衣扒掉再吃!
沒見過這麼挑的貓!
吉光纔不管他人怎麼看自己呢,它時不時地還叼起咬好的核桃仁送到清歡手中,一人一貓其樂融融,簡直令人瞠目結舌。
就這樣過了幾天,清歡聽說前院荷花池的荷花開了,就帶着吉光去賞花,順便讓人備上水果零嘴,還把美人榻也搬了過去。這會兒的太陽還不是太大,她便坐在美人榻上,時不時天女散花撒點魚食,然後就是放任吉光敞開了肚皮吃。
真要說認她爲主有什麼好處的話,那大概就是——擬態的時候無論吃的多肥,變回真身也一樣美麗威武。
可惜沒躺一會兒就有人打破了這美好時光。遠遠看到公主帶着人走過來,婢女快要急死了,連忙拎起裙襬一路小跑到清歡身邊,不住地提醒:“夫人!夫人!公主過來了,公主過來了!”
任她急得跟什麼似的,清歡都是懶洋洋瞟她一眼沒說話,然後就聽見公主隔着幾米遠就說話:“姐姐可真是好興致呀,竟在這個時候來賞花。”
清歡也不理她,公主見她如此愜意,心中感到些許不爽。她當然要不爽了,自打將軍把鑰匙交給她後,府中中饋基本上全是她來把持,雖說權力到手了,可將軍府這麼大,事事親力親爲真的是要累死她!而清歡什麼都不用做,每天仍然要好吃好喝的供着,爲了好名聲,公主甚至得了什麼好的,都要先給清歡送過去!
這下好名聲是有了,但自己卻累成狗。看着清歡悠閒的躺在美人榻上餵魚賞花,公主氣不打一處來,說話也忍不住尖酸刻薄起來:“將軍每日在外奔波,我在家中也有許多事情要做,惟獨姐姐有這個閒情逸致,真是令我好生羨慕。”
清歡瞟她一眼:“不想做就把鑰匙還給我,這不是很簡單呢,拿了鑰匙就要做事,你哪裡來那麼多的廢話,成天嘴巴說個沒完,誰能受得了你。”
公主粉面薄怒,正要說話,卻被一聲嫩嫩的喵嗚給吸引了注意力。她也不過二八年華,自然喜歡可愛的小動物,順着聲音看到吉光,頓時發出一聲驚呼:“好漂亮的貓!”
她的母后也喜歡貓,養的是十分名貴的鴛鴦眼波斯貓,還是從西洋送來的。公主一直以爲母后的貓就夠好看的了,沒想到這一隻竟比母后的貓還要漂亮!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去摸摸正跳在桌子上,從果籃裡挑挑揀揀的小白貓,卻見那小貓嘴裡叼了串葡萄,動作敏捷躲開了她,蹦到清歡懷中,獻寶般將葡萄送到清歡手裡。
清歡笑着摸摸它的小腦袋,吉光眯着眼舒服的享受着,完全沒把公主放在眼裡。
因爲吉光太可愛,公主已經忘了之前自己想要說什麼,渴望地問清歡道:“姐姐,你什麼時候養了貓?”
“剛養沒幾天。”
“能給我抱抱嗎?它長得好可愛。”
聞言,還沒等清歡回答,吉光便對公主發出嗚咽的警告聲,還伸出了鋒利尖銳的爪子。清歡遺憾地道:“看起來它並不想讓除了我以外的人抱,公主要是想抱貓,隨便找個人出去買就是。”
可是別的貓哪裡能有這一隻靈氣逼人又漂亮!
公主從小就被皇帝太后寵壞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即便是其他公主有的東西,她若是想要,也能得到。如今她看上了這隻貓,就一定要弄到手。喜歡不喜歡可以另說,也有可能剛到手就厭倦了,但此刻她必須先得到,之後才能說別的。“我只是想抱一下,難道姐姐連這個都不肯嗎?”
她的聲音楚楚可憐的,好像自己又欺負了她一般,天知道哪裡有鬆蔚欺負她的資格啊!“走開,你擋到我的太陽了。”
說完起身,命令婢女將美人榻等東西搬回去,道:“真是晦氣,賞個花都不能安生。”
清歡是真的被公主陰魂不散的糾纏給弄煩了,她都把手頭的權力交了出來,又待在自己院子裡很少出來,這態度表現的還不夠明顯麼?這公主可倒好,非要針對她,真以爲她是個好捏的軟柿子?“我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公主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聞言,公主心底頓時咯噔一下,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清歡,試圖分辨方纔那一瞬間對方眼神的真正含義。但清歡已經收斂起所有情緒轉身離開了,剩下公主站在原地,良久才問身邊的嬤嬤:“方纔她說了什麼?”
嬤嬤便將清歡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公主將這句話在心底琢磨了好幾遍,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其實是她自己心中有鬼,便覺得人家簡簡單單一句話都得知了自己的真實目的。可她不能視若無睹,鬆蔚對將軍的情意世人皆知,她還曾女扮男裝去軍營找過將軍,也曾爲將軍擋箭救下將軍一命。這樣的女子,公主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她會放棄建軍的。
因爲鬆蔚對將軍的愛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
公主越想越不對勁,清歡卻不在乎她是怎麼想的,只是晚膳後將軍又來了。之前幾天都沒來過,清歡特別煩他,她覺得自己來是度假的,可每逢將軍出現,她都要浪費口舌和他打嘴炮,可煩死她了。
能不能請將軍安靜的作死,自由的狗帶?
“將軍來又是爲了什麼?”清歡決定先發制人。“我同意你尚公主,也同意她和我平起平坐,還把府中中饋都交給了她,自認已是仁至義盡,將軍爲何還是不肯放過我?”
將軍的臉色也有些難看,他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朝鬆蔚索取,其實不這麼做也可以,他並不是非要剝削鬆蔚,但他選擇了這麼做,因爲這樣的話他己身不會受到任何損失,只是委屈了鬆蔚一人。
也或許,他明知公主的這個要求提的不合理,但他還是答應了,甚至親自來找清歡,是因爲他其實早就感覺到她對他的心不在焉,所以想借由一次又一次,和以往一樣的要求和剝削來讓證明,鬆蔚還是愛他的,她還是那個可以爲他付出一切的鬆蔚!
“……我這次過來,是因爲公主她……她喜歡你的貓,所以想借過去養幾天。”
正捏着吉光粉嘟嘟小肉球的清歡聽到這個要求整個人都斯巴達了,她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將軍,感覺這人真是渣到了極點,別說她不是鬆蔚,即便她就是鬆蔚!他這樣眼巴巴跑來向結髮妻子討要寵物去討好平妻又是個什麼意思啊?
說的大點,公主可以算是他和皇帝之間的微妙平衡,可要是往小了說,這不過是後宅女人間的一點私事!
聞言,清歡冷笑:“她想借我就得借?將軍,你摸摸你的臉,似乎大了許多。”
她是暗損他不要臉,但將軍很明顯無法理解清歡的幽默,只是擰起劍眉:“鬆蔚,只是一隻貓而已,將它送給公主,我會幫你要回來,或是找一隻更好的給你。”
“找只更好的?”清歡雙手舉起吉光,讓將軍睜大狗眼好好看看,“你還能找到比它更好的貓?那好啊,你先找來,我再考慮考慮。”
將軍也只是聽公主抽抽噎噎的說特別喜歡姐姐那貓,她知道君子不奪人所愛,所以只是想抱過來養兩天,然後就給送回去。將軍聽了,覺得這不算什麼大事兒,但真要說出口討要,還是比較丟份兒的。他都不知道鬆蔚什麼時候養了貓!
這會兒定睛一看,才發現這貓長得的確是好,尤其是一雙碧藍眼珠,真真是清澈靈氣,簡直像是人類般。
這樣的貓必定不是凡物,哪裡能是普通的貓能比的?將軍曾見過太后養的那隻波斯貓,和這隻也都比不了,更別提其他的了。頓時他就有點訥訥的:“你是姐姐,讓一下公主……”
“我憑什麼讓她?”清歡受不了地把吉光放回懷裡冷笑,“尚了公主的人是將軍你,讓我一次次讓步的也是將軍你,若將軍把我復活是爲了讓我受這些罪的,當初還不如讓我死的乾淨!”
她表情慍怒,將軍想起之前自己的那一巴掌,又想起對她的諸多要求,不免有些心虛。“別說這樣的話,我——”
“我管你愛聽不愛聽!”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將軍在我面前裝深情裝夠了沒有?每每三言兩語片字溫存,全是要我付出付出再付出!再繼續下去,將軍直接割了我的肉放了我的血將我挫骨揚灰算了!”
清歡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冷冷地瞪着將軍:“從現在開始我不想見到你,若是你再在我面前提到公主一句,便立刻寫了休書與我,從此以後,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雖然這個朝代歧視寡婦,但那又如何?
將軍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清歡會這樣說,他似是深受打擊般蹬蹬倒退兩步,不敢置信地望着清歡:“你……”
“滾!”清歡實在是不想跟他廢話,直接抓起手邊的茶盞砸了過去,將軍一個沒防備,竟被砸了正着。婢女們驚呼出聲,似乎都不相信溫柔賢惠的夫人也有這麼暴躁粗魯的一面。
兔子被逼急了還會咬人呢,憑什麼要人家鬆蔚一直忍着你讓着你呀,沒享過你幾天福,全吃苦來了!
“你既已忘記過去的海誓山盟,便不要再與我相見!”清歡將吉光放到桌子上,站起身和將軍對視,她靠的極近,眼裡滿是怒火。“我不再提醒你過去的諾言,你也休要再提!先變心的人是你,若是你瞧我這模樣不快,休了我便是!否則便別再來見我,給我滾!”說着把將軍用力往外推。將軍大概是被嚇傻了,竟真的被清歡推了出去,然後就看見房門在自己面前砰的一聲合上!
他在外頭站了一會兒,才失魂落魄渾渾噩噩的走了,後來清歡聽說一連三天將軍都歇在書房,沒去公主的院子,也沒再來找她。
把惹人厭的將軍攆走後,吉光跳到清歡身邊,用小腦袋供着她。清歡輕笑,點點它溼潤鼻尖。“放心吧,我沒事,那並不是我的情緒。”她只是暫時把情緒控制權交給了這具身體本身的意識,那是女鬼鬆蔚一直想說卻從未說出口的話。
吉光喵喵兩聲。
自這之後,將軍再來清歡這裡,清歡也不見他了,直接讓人把門給閂上。將軍試圖跟清歡說話,清歡也不理他,之後再來他也不希望能進來了,就站在外頭等着,看一會兒,等到屋內燭光熄滅再離去。
直到有一日,清歡鼻尖突然聞到血腥味,她猛地睜開眼睛,立刻有一隻手捂住她的口鼻:“噓——別出聲,是我。”
竟然是將軍。
夜間清歡入睡時習慣吹熄油燈但卻放上一顆夜明珠,所以房內光線雖然昏暗,卻足以看清楚對方的模樣。
清歡動了動鼻子,詫異道:“你受傷了?”血腥味好濃。
將軍捂着腰部,“鬆蔚,快給我處理傷口。”
以前他行軍打仗將她帶在身邊,每每受傷都是鬆蔚親自爲他處理。後來回到京城鬆蔚也養成了習慣,把急救箱放在身邊不遠以防萬一。
但清歡只冷冰冰地看他一眼:“小聲點兒,別吵醒了我的貓。”
吉光正趴在清歡枕邊,兩隻小爪子搭在清歡脖子上,摟着她睡得正熟。
將軍的心突然噼裡啪啦就碎了。
既然不是危險人物,清歡也就不在意了,她連頭都沒擡起來,跟將軍說:“金瘡藥在哪裡你應該知道,自己處理吧,我困死了,要睡了。”
把將軍的手一推,帳子重新拉攏,便再也沒問過將軍一聲。
將軍站在帳子外面,心頭酸澀交加,從小到大,但凡他受傷鬆蔚都十分緊張,可這是頭一次,她一點都不在乎,從頭到尾,連他傷的重不重、疼不疼都沒有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