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清歡起來,將軍已經不見了蹤影,看藥箱的確是被翻動過了,金瘡藥和繃帶也都有使用的痕跡。但這人的生活習慣不太好,用完了藥箱隨手就扔在那兒,還是攤開的。
清歡在心底譴責了下將軍的行爲,撇着嘴把藥箱收拾好又放回原位。
她洗漱了一會兒後公主就命人過來了。大概是之前清歡給她的印象太嚇人讓她感到了不快活,也可能是真的被清歡鎮住了,反正不管哪一點,她是沒再到清歡面前姐姐妹妹的惡信彼此。
不過這一次來是有原因的,太后娘娘五十歲壽辰,各家夫人都要參加,輪到他們將軍府,公主是太后的親生女兒,自然要去,而鬆蔚是將軍名正言順的髮妻,當然更不能缺席了。
公主還命人轉告清歡,將吉光帶過去。因爲太后從宮裡聽說將軍夫人養了一隻很漂亮的小白貓,一直唸叨着要看看,讓清歡千萬別忘了。
這是暗地裡要不行,準備明搶了。
太后壽辰這一天,各家的夫人小姐都打扮的非常隆重,不敢有半分輕忽怠慢。清歡也是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後第一次穿的這麼奢華,一層又一層的衣服裹得她都有點受不了,乾脆直接把裡頭的脫了,只剩下外面兩三層,反正一般人也看不出來,還輕便了許多。
婢女們都瞪大了眼,對清歡這個行爲非常不贊同,然而沒什麼用,人家是主子,她們做下人的又能說什麼?
到了宮裡,將軍是要和女眷們分開的,清歡獻上將軍府準備好的賀禮,正要退下便被太后叫住:“鬆蔚呀,哀家這女兒可否給你添了麻煩?公主自小嬌生慣養,哀家和先帝又十分寵愛她,所以養成了她這個無法無天的性子,鬆蔚歲數大些,是姐姐,可要好好照顧下她。”
被母后怎麼說,公主不依地嘟起了小嘴兒:“母后!你怎麼能這樣說人家啦!姐姐對我很好,你可別再說了,免得嚇到姐姐。到時候將軍若是怪罪於我,我可不開心了,要跟母后生氣的。”
聞言,太后無奈地搖頭笑笑,對在座的衆女眷道:“各位看看,看看,這女大呀,就是不中留,這纔剛嫁去將軍府多久呀,一顆心就全向着將軍了,哀家可真是白疼了這丫頭。”說着在公主額頭輕輕一點。
公主捂着額頭很委屈的樣子,小女兒嬌態十足,座下的夫人小姐們也都很捧場的笑了,順便拍拍馬屁,讚揚一下公主的品行,誇一誇太后教導出了這麼好的女兒云云。惟獨清歡面無表情地聽着,她當過皇帝皇后太后,基本上什麼都做過了,哪些是真心話哪些是客套話一聽便知。公主還待字閨中時便以驕縱任性出名,還賢惠善良……閉眼都能吹。
太后等人笑過了,直接就叫清歡留在她身邊坐下,待到所有人都獻完了禮物,她纔像是剛想起什麼似的看向清歡:“哀家聽公主說,鬆蔚你今日養了一隻貓,可有此事?”
清歡恭敬地回答:“正有此事。”
“哦?不知那貓咪在何處?前幾日哀家還特意讓人提醒公主,讓她記得告訴你,將貓兒帶來給哀家看看呢!”說着,太后慢悠悠地撫着自己懷裡那隻肥碩的鴛鴦眼波斯貓,時而看清歡一眼。
公主也道:“對呀姐姐,我讓你將貓兒帶來,你不會是忘記了吧?我跟母后說了你的貓兒非常漂亮後,母后一直都想親自看一看呢!”
清歡似笑非笑地看着這對母女唱雙簧,道:“回太后娘娘,帶來了。”
“哪兒呢?”
其實這就是個陷阱。若是帶來了,那在太后的“無意”下,公主再適時地表現出對吉光的喜歡,清歡還好意思不轉手送給公主?畢竟只是一隻小畜生,若是因此和太后公主交惡,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而清歡若是沒帶,那更好辦了,太后親自命人提醒你,你明知道卻不帶,不管是故意的還是忘了,都是一個不遵懿旨的罪過。反正無論如何,清歡今天都是要吃虧的。
這大殿之上其他女眷也對她沒什麼善意。她們皆出身名門,惟獨鬆蔚一個來自民間的女子。她有什麼資格跟她們這些世家小姐夫人坐在一起,甚至還是上座?
可以說,太后公主是鐵了心要收拾清歡,給她個下馬威的。當然,她們也不會做得太過分,因爲目前她們都還忌憚將軍三分,她們只是在將軍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下,小小的從清歡身上討回點面子。
清歡伸出一隻手,寬大的水袖裡立刻鑽出一隻通體雪白唯有額心一縷閃電紅毛的小貓。小貓見了天日極其歡喜,三下五除二跳上了清歡手心,然後乖巧安分地待在她手裡。
這貓兒啊,也許從成色皮相上看不出什麼來,但好看不好看卻是一眼就能看透。看到吉光,太后懷裡的波斯貓本想哈對方,可吉光瞧見它,便刻意釋放出一絲神獸威壓,那波斯貓被嚇得瞬間炸毛,動也不敢動,竟是尿在了太后身上!
太后今日可穿着特意爲壽辰所作的宮裝,被波斯貓一泡尿全毀了!她氣得肝膽發顫,臉頰通紅。大概是養尊處優這麼多年從未被如此對待過,頓時尖叫一聲站了起來,波斯貓受驚跳到地上,喵嗚喵嗚的炸毛。
吉光在心裡偷笑了兩聲,蹭了蹭主人軟綿綿的胸。清歡沒注意到它吃豆腐的動作,而是讚賞地摸了摸可愛的小耳朵。吉光頓時分外得意,對着波斯貓又看了一眼,這一回波斯貓再被嚇到,竟慌不擇路的逃跑起來。
然後清歡就站在太后不遠處,看着那隻波斯貓這裡跑哪裡竄,聽着耳邊無數女人的尖叫聲,頓覺神清氣爽。夫人小姐們躲啊逃啊,可是人太多,朝哪裡逃?而波斯貓也是,它根本分不清方向。小動物受驚的時候極其容易顯出攻擊性,貓爪兒一伸,即使經過修剪,那爪子也是很鋒利的,不知多少人的衣衫皮肉受到攻擊,最慘的當屬公主,左手手背上被撓了好幾道,臉上也多了幾根土豆絲。
小太監們一哄而上,好不容易將波斯貓逮住,太后已經氣得渾身發抖了!她哆嗦着手指着波斯貓,公主一察覺自己最重視的臉出了問題,頓時大聲尖叫着要太后將這貓兒給碎屍萬段。
但這怎麼可能呢?這波斯貓還是先帝在世時送給太后的,養在身邊這麼多年,一直陪伴着太后,所以太后氣歸氣,怒歸怒,卻捨不得動這貓兒一根毛,又怎麼會像公主所說,將貓兒給殺了?
都是貓,怎麼人家的貓就安分守己那麼乖巧,而這隻波斯貓卻突然大庭廣衆之下發了瘋呢?這麼多年來可從未有過。
就在大殿亂成一團的時候,清歡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悠然自得地掰着一塊點心餵給吉光,算是嘉獎它今天的胡作非爲。
吉光抖動着鬍鬚認真地吃着,不時地蹭蹭清歡的手。
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吉光已經吃飽了。太后被人扶着回去換了身衣服,受傷的人由宮女伺候着抹藥,而波斯貓則被裝進了籠子裡,太后命人召了太醫過來給看看,覺得她的貓兒是發了什麼病了。
至於那個找清歡麻煩的計劃……那是什麼,能吃嗎?早沒人記得了。
公主毀了容特別擔憂,太醫說了無大礙之後又開始擔心會不會留疤,從此恨上了貓,再也不說要養貓的事兒了。
這邊鬧得沸沸揚揚,但消息卻沒走漏。實在是太過丟人,太后沒好意思讓前朝的皇帝和文武百官知道,那可真是丟死了。
於是清歡就安全了。
只是回到將軍府後,將軍得知公主受傷,心急如焚,竟是一連好幾個月都沒再來清歡的院子。府里人人都說夫人失寵了,將軍已厭倦了她,清歡這邊的下人們一個個急得跟什麼似的,清歡卻老神在在毫不在意。
不來纔好,不來她纔是度假啊。公主又不會在吃穿用度上剋扣她的,現在的日子別提多快活了!
直到傳出公主有孕的消息,當天中午府裡就全知道了,清歡身邊的人看到清歡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說錯話惹她生氣,清歡看他們那如履薄冰的樣子也放棄瞭解釋,反正不管她說什麼他們都不會信,那她何必浪費這脣舌呢?
晚上的時候暌違了好幾個月的將軍才姍姍來遲,到了清歡面前,嘴巴張着,看得出他本來是有底氣的,只是到了清歡面前,那底氣就不見了。
吉光剛剛跳進水盆裡,現在蹦到桌子上,一走一個梅花小腳印,可愛的要命。清歡看着它這小蠢樣,忍不住揉了揉它的小腦袋,然後纔回神般道:“……不好意思,將軍方纔說的什麼?我沒聽清楚,能再說一遍麼?”
將軍那點愧疚就被清歡這態度給弄的煙消雲散了。“我說,公主有孕了!”
“哦。”清歡點點頭。“恭喜將軍喜得麟兒。”
她說的真心實意,將軍卻皺眉道:“鬆蔚,你一定要如此陰陽怪氣的說話嗎?”
陰陽怪氣?清歡眨眨眼:“我很真心呀!”
“我知道,這件事嚴格說起來是我的不是。我曾經答應過你,嫡長子一定會從你的肚子裡出來。但是鬆蔚,你能不能講講理?這陣子你對我諸多冷淡,再也不關心我了,甚至還不許我碰你!我來你的院子只能睡那一方美人榻!你——”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清歡覺得他嘰嘰喳喳的挺惹人煩。“恭喜將軍啊,你還想我怎麼樣?我不是沒有質問你什麼嗎?”
將軍被她這話噎得說不出話來,心裡難受的要命,說真的,他之所以沒再讓公主避孕,其實也存了氣氣鬆蔚的意思。她不是對他冷淡嗎?不是連他受傷都不在意嗎?那他就讓她知道,她在這世上還是必須依賴他!一個女人,離了丈夫怎麼能活?
她現在能過得這麼好,是因爲他心中還有她!是他對她的好和看重慣壞了他,所以將軍希望能給鬆蔚危機感!若是她能改變,能回到從前的那個鬆蔚,他絕不會讓公主的孩子先她一步生下來!
奈何清歡根本沒有跟他逢場作戲的意思。她直接抱起吉光,伸手接過布巾給吉光擦着軟綿綿的小肉球,道:“將軍不必在意我,我本沒有要和公主爭搶的意思。那日答應了讓公主過門,便再也不奢望什麼了。將軍這樣有福氣,日後定能兒孫滿堂,子孫綿延。”
將軍被她這話氣得七竅生煙,險些沒了理智。他一掌拍在清歡面前的桌上:“那既然如此,你也休要在府中住了!城外有個別院,你去那住着清靜清靜吧!”
他以爲清歡會傷心會生氣甚至會流淚,但她只是開心的抱起吉光,然後招呼下人收拾行李!“多謝將軍!”
這一次將軍是真的被氣成了內傷,他只覺得怒極攻心,喉頭一陣腥甜,用手一抹,竟是鮮血!
清歡看到了也當沒看到,將軍見她如此無動於衷,也是真傷了心,便拂袖而去。
既然人家趕她走,那她當然不會再留下來。聽說那個別院依山傍水風景秀麗,還有野味野菜可以吃,莊子上上下下都是將軍府的下人,她就算到了那也還是主子,說不定比在將軍府過得還好呢!清歡高興壞了,竟連夜離開!
當然這對外將軍不能說是他的結髮妻子聽說可以離開自己,歡天喜地的連夜走了,連等到天亮給他找理由反悔的機會都沒有!於是他宣稱是鬆蔚身子不適,所以暫且到別院休養,過一陣子再回府。
這種冠冕堂皇的話,每年都有高門在說,理由都是同一個,身子不適啊心情不愉啊之類的,至於真正的原因是什麼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離開將軍府後的清歡簡直如同一隻快樂的小鳥。別院比她想的還要舒服!有美景可賞,有美食可嘗,還沒有煩人的蒼蠅來嘰嘰歪歪,更沒有別有用心的公主來話裡有話,這才叫度假不是?
清歡歡快地在別院住了下來,這別院很隱蔽,將軍買了這院子後就沒到這地方來。附近也都是淳樸的山民,日子簡直不能更美好。
又過了半年,聽說公主懷孕已經七個月了,眼看要生了,將軍現在已經不去軍營,終日留在府中陪伴。
如今莊子裡上上下下都只認清歡做主子,將她伺候的無微不至,更是不在她面前提起京城的人如何如何。就將軍日夜陪伴公主這件事,還是清歡無意中在下人八卦的時候聽見的。她聽見後就輕手輕腳的走開了,沒打擾。
山裡的生活雖然好,但偶爾也會很無聊,下人們又不像她享受孤獨,如果連八卦的自由都不給,清歡覺得那未免太過苛刻。而她是那種很苛刻的人嗎?明顯不是啊!
又過了一個月,某天晚上,清歡剛用了沐浴完,在牀上用毛線球逗吉光玩的時候,突然聽見一陣兵甲鏗鏘聲,隨後便有人掀開窗戶跳了進來,不是將軍又是誰?
只是和過去總是風度翩翩俊美威嚴的他比起來,這一次可不大好看,一點都不體面,身上的甲冑沾染着塵土和血跡,此刻他正氣喘吁吁地望着她,手上拿的大刀還在往下滴血。
吉光立刻丟開毛線球,弓起背炸毛給對方看,擋在清歡面前,誓死不讓這個討人厭的男人接近自家主人。
主人是它們大家的,不許別人來搶!
“深更半夜將軍到訪,怎地不走正門走窗戶呀?”清歡故作好奇地問。
“鬆蔚!快!快跟我走!”說着將軍便來拉清歡的手,清歡卻輕巧地躲開了,還對他嫣然一笑。“我纔不跟你走呢,意圖篡位的是你又不是我,對你心存芥蒂是皇帝也不是我,他想殺的是你,我留下來才能活命,跟你逃了,那可就成了欽犯了,我又不會武功,被人追殺可跑不了。”
說着清歡還故意氣將軍:“那次太后壽辰我無意中見到了皇帝,若是我改個名字,在外面做他的解語花,想必他不會拒絕。畢竟男人都拒絕不了美好的女人,不是麼?將軍你爲年輕熱情的公主心動,而皇上,皇上他沒見過如我這般的女人吶!宮妃們大多勾心鬥角,爲了他整日算計來算計去,我卻不會,所以……你放心的逃吧,我會過得很好的。”
將軍完全聽傻了眼,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清歡:“不——你、你是在跟我開玩笑。”
清歡眨眨眼。“我看起來像是在開玩笑?完全沒有,我是認真的。”
“鬆蔚——”
“誰是你的鬆蔚呀!”清歡聽出他語氣中的哭腔和乞求,因而更加冷淡殘忍。“你的鬆蔚早上吊死啦,你忘記了麼?”
“你在說什麼?”將軍無法理解地搖着頭。“鬆蔚!別、別這樣對我——我不能沒有你——”
“你的鬆蔚真的死了。”清歡善心大發地告訴他。“公主派來的暗衛把她吊死的,就在房樑上,她可不是自盡的。”
將軍如遭雷劈。
清歡伸手搓搓吉光下巴,讓它別那麼緊張,又道:“至於你請來的那個邪僧,他的確是有些本事,能夠招魂,然而——誰知道,招上來的又是什麼呢?你復活的真的是你的鬆蔚嗎?”
清歡嘖嘖兩聲,“小可憐兒,看看你這要哭出來的表情。你的鬆蔚她早就死啦!不過死了也好,我還得謝謝你,若不是你找到邪僧,我也不會重返人間吶!”
這樣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鬆蔚爲何不再關心他愛他,爲何對他的任何請求都無動於衷,看到公主懷孕也沒有絲毫傷心難過,一切都是因爲身體裡的這個人不是鬆蔚!將軍立刻露出兇狠的表情:“那麼你就快些給我從鬆蔚身體裡出來!否則我便殺了你!”
“你捨得麼?”清歡露出楚楚可憐的眼神。“這可是你最愛的人的身體,你若是殺了我,這身體可就從此腐爛掉了呀!不會再有別的鬼魂上身了,你忍心嗎?還有啊,你以爲我爲什麼會得知你跟鬆蔚之間的事情?因爲我繼承了她的所有記憶。想知道鬆蔚答應你尚公主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嗎?”
將軍有預感,接下來的話他不會想聽。
果然。“她不愛你啦!因爲她發現你變了,她愛的是當年那個和她海誓山盟不離不棄的少年,而不是身爲將軍的你。她放手啦,再不會回來了。”清歡笑着點下頭,表示對將軍的同情和哀悼。“你總是太小看女人。對鬆蔚,你是小看她的果斷,對公主,你是小看她的能力。真以爲公主嫁給你是因爲你俊美的讓她小心臟砰砰跳?一國公主,金枝玉葉,死皮賴臉地要做你的平妻?將軍,你別太自戀。瞧,現在你不就吃到苦頭,被公主聯合皇上反殺了?”
清歡憐憫地看着這個男人。“皇帝早就猜忌於你,你真以爲你的野心沒有人能看出來嗎?鬆蔚活着的時候還會提醒你,可她死了,誰還願意爲你操心不討好啊?公主也是個奇女子,二八年華,便有如此膽色,將軍的兩個女人都極其優秀,可惜你一個也配不上。”
遠遠聽到兵刃交接聲,很明顯是有官兵追到這裡來了,清歡提醒道:“還不逃,再不走可就沒機會了,雖然逃走是一輩子擔心受怕活在被追殺的恐懼中,但對你來說,應該好過現在被抓住然後午時三刻斬首示衆吧?”
將軍伸手就來抓她:“跟我走!嘶——”
他沒抓到清歡,手背便被吉光狠狠地撓了一爪子,疼得他齜牙咧嘴。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那隻貓的眼中有着惡趣味。
將軍只能跳窗獨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