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碗湯(五)
久久沒有聽到少女說話,湛然也沒有心思跟她說更多,他現在已經完全痊癒,也該回去了。“我要走了。”
“走?”少女下意識問。“去哪兒?”
“你說呢。”
自然是去報仇。少女摳着掌心,侷促不安地問:“一定要去嗎?就留在這裡不好嗎?”
“留在這裡有什麼好?”
“……衣食不愁,還有人伺候你,山明水秀的,有什麼不好?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
湛然輕哼一聲,很不屑的樣子,好像很嫌棄她。他雖然沒什麼表情,可情緒卻逃不過少女眼睛。她不高興了:“你一心想要報仇,可是你一個人,難道還想闖入恆山派不成?恆山派弟子衆多,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啦!”
湛然垂眸:“誰說我要去恆山派?”
“不去恆山派去哪裡?”
“回魔教。”
少女聽了,眼神露出擔憂。可湛然做的決定沒有人能更改,更何況他根本沒打算帶她一起走,少女要跟着的話,沒所謂,不跟他走,留下來當然也是人家的自由。
第二天一早湛然要啓程,少女已經站在茅草屋外面等着了。她看着他冷淡的樣子,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你眼睛不方便,我送你回去吧,但是你得答應我路上不要亂殺人啊。”
說着走過來扶住湛然的胳膊,湛然本來是想甩開的,不知爲何又沒有。
他到這個世界這麼久,除了恆山派的地牢就是這個茅草屋,從未去過別的地方,對這個世界自然是生疏得很,一切只能憑藉少女帶路。兩人到了鎮上,湛然皺眉問:“爲什麼會有那麼多人盯着我們看?”
少女回答道:“這我怎麼知道,可能是因爲你太嚇人了。”
她講話一點都不客氣,好在湛然早已習慣,這要換做旁人說他太嚇人,他非要那人好看不可。但少女這麼說了,他也只是冷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因爲兩人的外表都很扎眼,所以少女買了個面紗戴上,她怕有人認出來湛然,也怕他的眼睛吃不住陽光,便用黑布給蒙上了。這樣看起來,他們就比較像普通人了。畢竟天下這麼多人,有幾個毀容瞎眼的也不足爲奇。
這裡離魔教很遠,以他們的教程大概需要半個月才能到,等湛然再殺回來,來來回回估摸着得一個多月。少女不知道湛然回去要做什麼,她心裡魔教應該都不是什麼好人,湛然回去,也許是想清理門戶,解決掉那些惡人?
她沒問湛然怎麼打算等,只是安安靜靜做自己的事,每天把湛然照顧的好好的,總之湛然雖然離開了茅草屋,卻也仍然是衣食無憂有人伺候。
她太貼心了,在湛然的記憶裡,只有一個人對他這麼好過。但這怎麼可能呢?他認爲是自己想多了,少女待自己確實是好,日後他多多報答她便是。
晚上路過一個城鎮進去打尖,畢竟天色已晚,誰都不想露宿荒山野嶺。湛然是沒所謂,少女膽子卻像老鼠一樣小。他們剛進客棧,迎面便跟人撞上了。
對方氣勢洶洶,少女被撞的鼻尖都疼,湛然想提醒她的時候她已經晚了,這下摸着鼻子眼淚狂飆。湛然伸手把她拉到身後,對面是個身材魁梧的漢子。
那漢子見少女露在面紗外面的一雙眉目精緻動人,立刻起了色心,上下打量了少女一番,覺得便是容貌不怎樣,瞧這身段也不虧,立刻興師問罪:“你怎麼走路的?長沒長眼睛?你說,這事兒該怎麼了結?”
少女不欲多生事端,立刻掏出幾兩銀子遞過去:“這位好漢,有事好商量,方纔是我不小心,還請你不要怪罪。我這裡有幾兩銀子,你拿去買些藥膏擦擦。”
明明是對方的錯,可她還是低頭了。
大漢卻不肯就此罷休,他呵呵一笑,道:“那可不行,我只想讓你這個小娘子幫我擦藥,來——”
伸手去湛然身後抓人,卻被湛然擋住,惱怒中罵道:“臭瞎子,識相的給我滾——”一句話沒說完,便大聲哀嚎起來,只因爲湛然單手抓住來他手腕,看似沒用多少力氣,大漢的手卻已經以極其詭異的角度彎曲了。
湛然很快掐住對方脖子,聲音冷冷的:“把你方纔的話再說一遍。”
別說大漢不敢,哪怕他敢,脖子被人掐着也發不出聲音啊!還是少女輕輕拽住湛然衣袖:“好了,你別做得太過,已經有人盯上我們了。”
湛然隨手把這鐵塔般的漢子丟到一邊,往前走去,少女連忙跟上,掌櫃的已經驚呆了,看見湛然嚇得渾身一抖,少女道:“掌櫃的,麻煩給我開一間上房。”
湛然皺了下眉,但沒說話。
在茅草屋的時候,他們各自有各自睡覺的地方,可客棧裡沒有搖牀啊,屋裡就只有那麼一張牀。
湛然道:“我睡地上。”
少女沒說話,看了他一眼。
小二很快送來了熱水,湛然洗的很快,少女卻有點不願意。湛然心知她是爲什麼,嘴角一撇冷笑道:“難不成你還以爲我這瞎子會對你做什麼嗎?走了一天你身上滿是汗臭味。”真要想做什麼,她以爲她能活到現在?
“你胡說!”她身上明明香的很。“不解風情,知不知道什麼叫香汗淋漓?”
湛然冷嗤一聲,懶得理她。
少女不高興地走到浴桶旁,慢吞吞解開腰帶,如雲對羅裙花落地面,露出一具羊脂白玉般的嬌軀來。
她洗澡的時候沒忍住回頭看了湛然一眼,那人的眼眶處空洞洞的,面無表情,一點情動或是不正常的表情都沒有。好像她這麼個活色生香的小娘子脫光光在他面前洗澡,跟個茄子削了皮放鍋裡煮沒什麼兩樣。
這就比較尷尬了,少女覺得自己的女性魅力遭到了很大的挑戰。
可難道讓她去勾引湛然來證明自己的吸引力?還是算了吧。
先前湛然洗澡的時候不覺得,這會兒換成小姑娘洗了,他動動鼻子嗅了嗅空氣中的甜香,問道:“你用香料了?”
“沒有啊。”
湛然後知後覺明白這是女兒香。他爲自己問出這種話感到有些尷尬,便維持着一貫的面無表情。只是越冷淡,那嘩啦啦的水聲以及香味就越朝耳朵鼻子裡衝。
洗完澡絞乾頭髮,少女便準備睡覺了,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呢。
可是躺到牀上卻又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她睜開眼睛悄悄往創下看了看,湛然把牀讓給她,自己只在地上鋪了牀蓆子便躺了上去,也不知道會不會着涼。
今天晚上的月光也很好,潔淨如水,透過窗棱照進來灑在地上,讓少女有種想要將時間停止在此刻的想法。她沒忍住去看躺在地上的湛然。他們都在一起生活這麼久了,可除了冷笑譏笑嘲笑皮笑肉不笑等種種假笑以外,少女從未見湛然真正的笑過。他總是這麼嚴肅,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腦子裡好像除了找恆山派報仇之外就沒有別的了。
“……湛然。”
湛然不理她。
“……地上冷不冷啊?”
“你說呢?”
肯定是冷的啊,這客棧的地面是用石磚鋪的,現在還是夜裡,你說冷不冷?不過他有功夫,並不覺得什麼,若是少女睡在上面的話恐怕就受不了了。
“那……要不你上來睡?”說完少女才後悔自己脫口而出這麼句話,可轉念一想,地上確實不適合睡人呀。
湛然拒絕:“我在這就很好。”
除非不要,他一般不會承她的情。這讓少女有些難過,但還是翻了個身,透過窗戶往外看——黑漆漆一片啥也看不着,但她就是這樣盯着。
湛然躺了會兒發現那少女竟然沒有繼續嘰嘰喳喳的說話,心裡還奇怪着,卻突然聽到少女逐漸變得急促的聲音。她在深呼吸,氣息變快了不說,似乎還在微微顫抖。
也就是說她哭了。
鬼使神差的,湛然說了句:“往裡讓讓。”
少女愣了一下,趕緊抱着被子往牀裡縮。湛然目盲,有沒有燈對他而言沒什麼區別,所以方向感極強的走向牀,躺上去閉上眼睛。
少女很緊張地抱着自己的被子,可等了好一會兒,湛然連個聲音都沒有,就連鼻息都非常清淺,粗略簡直聽不見。她有些不開心,自己在這裡緊張害怕的要死,他可倒好,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安定的男人麼?他簡直比柳下惠還柳下惠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湛然真對自己動手動腳圖謀不軌了,少女肯定直接用花瓶砸死他。
第二天一早,湛然很無奈也很生氣,原因無他,有個姑娘像八爪章魚般攀在他身上,四肢都緊緊地纏着她,小臉埋在他頸窩處,吐出香甜的氣息。不僅如此,她似乎還在說夢話。
聲音太小,湛然沒聽清,現在他只想把這姑娘弄醒,讓她離自己遠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