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對勁兒了?”花開的語調更加柔和,甚至帶着嫵媚之氣。她從鏡子前起身,仍然依依不捨地又看了一眼,如果有一張美麗的面孔的話,她可以對着鏡子看上三天三夜也不覺得悶。“老爺怎麼突然來質問我這個?花開對你的心思,難道老爺還不明白麼?”
說着她輕輕掩住小半邊臉,只露出一半如畫眉眼,傷心欲絕的模樣,眸中迅速便有了水汽:“花開心中只有老爺一個,可老爺又不能留我,我便不在他人面前思念於你,老爺卻來與我興師問罪,好似我做的都是錯。若是如此,老爺便不要將我送人了!”
她本來只是惡趣味想逗弄一下韋遐,誰知韋遐聽了這話面上卻有了遲疑之色,她心中一驚,面上卻綻開燦爛的笑,走近韋遐,一雙纖纖玉手撫摸着他的胸膛。“老爺這是怎麼了,不會是要反悔吧?那就好了,恰好花開也不願意去呢。”
誰知她這話音剛落,韋遐就解釋了:“並非如此……我只是、只是……”
花開低頭,眼神譏嘲,聲音卻溫柔不已:“老爺無需心中難過,只要老爺記得答應花開的話,日後仍然要花開,即使花開是殘花敗柳之身,也願意爲老爺肝腦塗地。”
她表達出瞭如此深情,成功感動到了韋遐。韋遐大呼一聲花開,將她緊緊擁在懷中。花開也反手摟住他,只是嘴角的笑顯得無比諷刺。
嘴上說着捨不得,心裡看似在糾結,但最終結果仍然不變,該送出去的還是要送出去。既然如此,說那麼多廢話又有什麼用處?花開早就不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語了,他們在說這些海誓山盟的時候,一個個看起來都那麼真心實意,可當他們決定放棄你傷害你的時候,就只留下你一個人沉浸在甜蜜的愛情裡,渾然不知這愛情已經化作惡毒的酒,讓你醉死,也把你毒死。
她早就不做傻子了。
韋遐這夜又宿在花開院子裡,只是因爲過幾日花開便要被質子接走,他不敢對花開如何,生怕留下什麼痕跡讓質子察覺。若是讓質子得知自己已經決定送出去的禮物還私自“拆封”,那可不是一件小事。如今兩國剛剛鳴金收兵,誰都不想做這個破壞兩國和平的老鼠屎。
而他的前程還光明無限,怎麼能因爲一個女人就徹底斷送呢?
只不過捨不得也是真的,但是和前程比起來,花開就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韋遐心中其實一百個不願意送走花開,只是他沒有辦法,他必須這麼做。
他心中有太多顧慮,這樣的男人,如果給予他自己珍貴的芳心,最後肯定是要被狠狠摔碎,感受那種極致的痛苦的。
愛情給人帶來的從來都不只是甜蜜與幸福,更多的都是背叛與絕望。花開一個人坐在房間裡等待質子的時候這樣想着,她總是想不起來自己生前的樣子,只是習慣性地迷戀美麗的容顏。對美麗這種異常的渴望與追求讓她隱隱感覺自己生前可能並不是很美,否則爲何會如此渴望美麗呢?
就像是大夫人嫉妒花開的出色美貌一般,女鬼也很嫉妒。誰都希望自己能夠變得美麗,於是醜陋對美麗產生了惡意,最後被踐入塵埃,全部消亡。
質子果然說話算話,來接一個別人的小妾,還搞了那麼大的排場。花開聽着外面的鞭炮聲,熱熱鬧鬧的,看起來質子對她很是看重,其實也有另外的含義在裡面。
對待一個他人的小妾尚且如此真情實感,又鬧得滿城皆知,日後花開若是真的想回來,怕是也不容易。
俗話說得好,一女不侍二夫,只可惜在她這裡不成立。
花開最後看了下昏黃銅鏡中的自己,和那日的嬌豔不同,這一次花開穿了一身雪白,素淨的顏色讓她看起來如同落入人間的九天玄女,渾身的聖潔氣息令人不敢直視,誰能知曉這皮囊之下貯藏着一隻連靈魂都烏黑透頂的惡鬼。
質子接走的不是他的心上人,而是一個催命鬼。
很快地,質子到了。他見到花開的那一刻眼中滿是驚豔。似乎對他來說,花開怎樣的美麗都讓他爲之心動。那灼熱的視線太明顯,瞎子都感覺得到。他似乎毫不猶豫對花開綻放出熱情與愛火,期待着這個美麗的姑娘對自己的迴應。
韋遐卻握緊了拳頭。他死死地盯着質子牽着花開的手,甚至忍不住想要衝上前去將他們拉開,然後再也不讓花開離開自己。
但是他沒有。
他不能。
花開上馬車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那眼神很淡然很遙遠,有一瞬間韋遐覺得她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這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恐慌,好像從此以後他就徹底失去了這個女人,再也找不回來了。
進了馬車,質子溫柔地給花開倒了被茶水,道:“不要緊張,孤不會錯待於你。”
他的聲音很溫和,表情也很真誠,眼神更是深情無比,但花開卻沒有絲毫觸動。同時她也看得出來,這雙眼睛裡的所有感情都是假的,是演出來的。
於是她笑了笑,說:“質子既然不喜歡我,又何必要裝作喜歡我的樣子呢?”
質子表情不變,笑容依舊:“孤聽不懂花開在說什麼呀。”
“你懂的。”花開笑着說。“一個人是真心假意,逃不過我的眼睛。”她曾經歷過無數謾罵攻擊,悲痛絕望,對於真情是那樣敏感脆弱,從第一眼看見質子,她從他眼睛裡看到的就只有絕情。
無比的絕情。
即使眼神溫柔,情感真摯,但花開知道那是假的。
他說這些感情是真的,但卻是假的。
大王說感情是假的,也是假的嗎?
發覺自己又想起大王,花開有幾分惱怒,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大王只是她第一個世界完成的任務而已,何必總是浪費精力去想?
而質子只觀察到花開的情緒瞬間變得陰鷙,臉上也不帶着那柔若春風的笑了。他笑:“花開這是怎麼了,想到了誰,才露出這樣的表情?”
花開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此刻質子對她而言不再重要,有些事情她不懂,於是她直接問:“你們男人,真心喜歡一個女人的時候,會說不喜歡嗎?”
質子被問愣了,好一會兒纔回答:“喜歡有可能是假的,但不喜歡肯定是真的。”
也就是說,質子對她的喜歡是假的,大王對她的喜歡也是假的?花開花了幾秒鐘才明白質子的意思,但並沒有很開心,甚至有點怪怪的。
她想,大概是在忘川河裡掙扎了太久,已經忘了什麼真情。從沒有感受過這種東西,所以在偶爾見到的時候就特別觸動,難以忘懷。
這就解釋了爲何她時不時會想起大王。
她是要回去的人,不能在這五個世界有任何的遲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牽絆她的腳步,她不消失,也不離開,她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回去,活着。
從沒有哪一刻如此期望鮮活的生命。
質子回答完見花開不說話,就好奇地問:“爲何問這個?”
花開看他一眼:“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因爲你現在是孤的人吶。”這不是理所當然的麼,質子想。“因爲孤喜歡你,所以就想知道一切和你有關的事情。這很奇怪嗎?”說完他還做了個疑問的表情。
花開不跟他廢話,開門見山道:“我知道你爲什麼會跟韋遐要我。”
“哦?”
“大夫人早就看我不順眼,屢次三番想要陷害於我,都被韋遐擋住了,於是她退而求其次想要把我送走,只可惜韋遐對我迷戀不已,目前爲止還沒有要厭倦的意思。而韋遐又位高權重,所以她就給我挑了一個完美的下家。”花開的笑容無比狡詐。“只可惜她沒料到的是,我並不是一朵純正的白蓮花呀。”
或許以前是,但現在的她充滿了劇毒。
質子露出饒有興味的眼神:“哦?”
“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勾搭上的,但我可以告訴你,我能夠幫你。”
“幫我?”質子問。“幫我什麼?”
“幫你拿到機密情報,幫你統一天下,這還不夠麼?”
聞言,質子放聲大笑,外頭一直悄悄跟着的韋遐聽到這豪爽的笑聲,想到車廂裡兩人會多親熱,心中不知多難受。只可惜現在上前去搶人也已經晚了,只得自己一個人鬱卒不已。
花開並不在意質子看不起自己,換做從前的自己也是看不起自己的,只是現在的她不再是過去的她,她變了,變得足夠強大,足夠狡猾,足夠保護自己。
她的確只是一隻螻蟻,可有的時候,一隻螻蟻也能讓大廈傾頹。“怎麼樣,質子不願意跟我合作嗎?既然你特意問韋遐要我,那麼應該知道,在韋遐心裡我有多麼重要。”
“是嗎?”質子笑的很欠扁。“重要到他很快就答應把你送給我?”
“他會後悔的。”花開說。“他會一直一直一直後悔,直到他再也無法忍受那天。而只有我能讓韋遐心碎,除掉皇帝的左膀右臂,解決掉自己的心腹大患,質子真的一點都不心動?”
她說完,直勾勾地和質子對視。質子也盯着她,臉上的笑不見了,瞬間顯得有幾分冷厲。不錯,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對花開一見鍾情。他的國家有無數美人,他何必要爲一個敵國女人,還是個身份低微的婦人動心?
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一方面麻痹對方讓對方認爲自己只是個好美色的廢物,另一方面也是爲了利用這個女人做個細作。質子可不相信韋遐會平白無故將自己最心愛的小妾送出手,花開到了自己這裡,絕對是爲了當細作,將自己的大小事宜回稟給韋遐。
反正無論如何他們都要送美人到他身邊,倒不如應了韋遐妻子的意,將這小妾留下。反正這女人的確長得足夠美麗,他是不嫌棄的。
一方面培養自己好色的形象,一方面暗地裡觀察,本來這棋打算的挺好,不過花開好像不太配合。
花開看到了對方眼底的殺氣,笑道:“質子便是殺了我又能如何,下一個送來的美人可不一定有我知情識趣。”
“是嗎?”質子被她的自信氣樂了。“你哪裡來這自信心,覺得孤一定會留你性命?”
“因爲我足夠真誠呀。”花開學着質子之前訴衷情的語氣說,但看起來並不是那麼的真誠,甚至嘴角還有點嘲諷。
質子冷哼一聲。
花開又道:“我可不是信口開河,這次便讓我來做個雙向細作吧,質子以爲如何?”
質子卻問:“韋遐那樣疼你愛你,你如何要背叛於他?”
“疼我愛我,這就是疼我愛我的方式?”花開輕輕捂住胸口,那裡跳動的不是她的心,但她卻能夠代替對方感受到無法形容的痛。那是一顆芳心被撕裂後無法痊癒的痛,是午夜夢迴時一遍又一遍的噩夢,一切的一切,最終都是爲了那場充滿欺騙和背叛的愛情。“因爲疼我,所以將我送給別人,因爲愛我,所以要我頂着生命危險當個細作,還仔細叮囑我一定要曲意逢迎,得到別人的寵愛,這樣他的仕途才能更加青雲直上?”
“我是個記仇的人,可不是什麼寬宏大量的聖人。”
質子聽了哈哈大笑,道:“說得好,孤就是喜歡你這樣的人,那韋遐的確不是什麼好東西,需要出賣女人來得到的勝利,簡直就是貽笑大方,孤豈會輸給那樣的卑鄙小人?“不,你的確是輸了。花開在心底默默地說。
即使韋遐卑鄙,即使韋遐實力不如質子,但最後質子也的確是輸了,而韋遐,功成名就,飛黃騰達,美人有了一個又一個,卻再也沒有想起花開。
花開就這樣死了,她知道的太多,本來就二米機會活着。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爲了愛人所付出的都是假的,對方並不能爲了她放棄唾手可得的地位和財富,所以只能讓她犧牲。
從最開始,當她愛的那個男人說要將她送人的時候,她就應該明白,世上也許是有真愛,但韋遐對她絕對不是。
既然這樣,那這個天下給誰坐不是一樣?
花開的心願很簡單,讓韋遐一事無成。
而女鬼則要顛覆這個天下。她就是不喜歡這些人假惺惺的滿口仁義,比起僞君子,她更欣賞真小人,很明顯,質子就是個真小人,他對權力的喜愛毫不掩飾,能卑微地做一名質子,也能狂妄狠心地要征服整個天下——一個龍椅而已,姓什麼都一樣,反正百姓們不在乎這個,他們只要吃飽穿暖就夠了,不是嗎?
見花開不說話,質子問道:“真這麼恨韋遐?真不是在騙孤?”
花開對他冷笑:“質子看着是個有本事的,沒想到倒是膽小得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個道理難道質子都不懂?”
她眼中透出的狠毒讓質子都爲之心驚,並忌憚着他。他們國家和花開的國家是不一樣的,花開國家的女子更加柔弱溫婉,而他們國家的女子雖然也善騎獵,卻仍要依附男人生存,質子從未見過花開這樣從骨子裡陰狠的女人,她安安靜靜的時候美好的像是一幅花捲,可是讓她不再掩飾本性,讓質子想到了一種生物——狼。
要準了敵人的咽喉,一擊致命,決不撒嘴,直到對方徹底死透。孤傲猖狂,沒有任何感情。
雖然如此,但他不得不承認,他很欣賞這樣的女人。那些軟趴趴柔媚的女子,看着賞心悅目不假,卻總是讓他有種她們只是玩物的感覺,只知道依附別人生存,被拋棄和嘲笑,自己也有責任啊。
爲了表示議和的誠意,本國的皇帝特意建了一個質子府,裡頭一切用度比例都照太子的規格辦,只是名稱不好聽,再怎麼奢華也不過是個質子。
質子將花開帶回去的時候,當着衆人的面宣佈以後要稱花開作夫人,還說明日要大擺酒宴,請些高門官員來喝喜酒。
花開笑眯眯地看着他演,兩個人在看向彼此的時候都有點嫌棄,但誰也沒說,一旦有人看過來,那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
到了晚上,花開理所當然地上牀睡覺,質子黑着臉看着她大字型癱倒在牀上的姿勢,質問道:“你這樣睡,孤睡哪裡?“花開攤手:“您想睡哪兒就睡哪兒,地上,桌子上,板凳上,窗戶上……不是很多選擇麼,何必跟我這小小女子爭搶一張牀呢?”尤其這張牀很大,她很喜歡。
質子的臉更黑了:“爲什麼不是孤睡牀你睡別的地方?”
花開驚呼:“沒想到你是這種質子,竟讓我一個弱女子睡地下,你卻要睡牀?”
“那就一起睡。”質子不耐煩地說。“大不了孤臨幸了你,日後事成,封你做個娘娘。”
花開嫌棄道:“我纔不稀罕。總之你不許上來睡,我要一個人睡。”她看準了這個小人喜歡演戲,說話也很不客氣,直接拉過被子矇頭就睡。
質子被她氣得俊臉發青,恨不得把她拽起來打一頓。可這請柬都送出去了,明天被揍得鼻青臉腫可就不能見人了。
最後他帶着氣抱了牀被子,到牀邊的美人榻上窩下。這美人榻又窄又小,女子躺着差不多,他堂堂七尺男兒哪裡能睡,眼看着在大牀上睡得正香的花開,質子再一次覺得自己是腦袋被驢給踢了,他不用她照樣能扳倒韋遐等人,吞併兩國!
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直到後半夜,似乎有人在呼喊什麼,質子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是大牀是的花開。
他沒聽清楚,就輕手輕腳下了牀,可當他靠近,花開卻不再出聲了,她之前在說什麼不得而知。質子對此十分扼腕,他十分願意相信花開是在說夢話,也許是在說韋遐讓她來幹什麼,說不定自己還能聽到關於自己的大實話,結果剛湊近就沒聲兒,他真的懷疑,也許花開上來做三向細作的。
這樣折騰了會兒又睡,可惜睡得不太好,一大早起來就腰痠背痛渾身都麻,質子揮開鼻尖上癢癢的東西,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這一噴嚏打醒了,他睜開眼睛,才發現眼前突然冒出一張距離十分之近的美顏。那張小臉可真是好看,五官精緻的挑不出缺點來,此刻水汪汪的美目正凝視着他,還笑眯眯的:“質子醒啦?”
質子被嚇了一跳,險些摔下去,花開連忙抓住他的手背,嘴裡抱怨着:“不能小心一點嗎?萬一摔壞了怎麼辦?”
質子原以爲她是在關心自己,正想說話,又聽到花開說:“這美人榻我很喜歡的。”
“……”
花開把質子拉下美人榻,又幫他把被子抱到牀上去,然後自己跳上牀盤腿坐着,好奇地問質子:“今晚來的賓客中,你邀請了韋遐嗎?”
“那是自然。”質子露出惡意的微笑。“即將看到你的老情人,開不開心呀?”
花開呵呵一笑:“我只認識新情人,不認識什麼老情人。”
“唔,要是孤沒記錯,你的新情人昨天晚上並沒有榮幸睡上你的繡牀。”
這話裡有話的嘲諷花開全當沒聽懂。她甜甜一笑:“質子還是快洗漱吧,折騰的人模狗樣的,晚上也好一場大戰,否則到時候輸給韋遐,我可不站你這邊。”
質子一聽,鄙視道:“你們女人就是以貌取人。”
“你們男人才是呢。”花開呸他。“只喜歡貌美的女人,對於容貌粗淺者連看都不屑看一眼,而我們女人喜歡美男子,那是對美的追求。”
這話虧她說得出來,質子哼道:“若非你長得足夠美麗,孤早拔了你的舌頭。”
“所以你看。”花開異常真誠的說。“美麗真的是天賜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