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碗湯(三)
自打單于老爺入贅單于家那天起,他就一直過得挺窩囊的。岳父岳母瞧不起他,妻子對他也並沒有多麼柔情,單于老爺相信,如果不是一個人生不出孩子,單于夫人根本不會選擇招贅!
說到底他在單于家就沒什麼說話權,而且也沒什麼人搭理,下人看似恭敬,心裡又有幾個真拿他當主子看待?妻子是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女人,對於經商很有一套,可單于老爺卻只會吟詩作對琴棋書畫,可以說,兩個沒有任何共同方面的愛好。
其實單于老爺也不明白,當初那麼多人願意入贅單于家,怎麼妻子偏偏選中了自己。
後來他明白了,可能在那一大堆求婚者裡,他是智商最低的那個吧,他入贅的話,根本不會對單于家造成任何影響,也沒什麼野心,只要有酒喝有銀子花,他什麼都可以不管。
所以說這麼多年下來,單于霽過得都沒有單于老爺快活。
要是一輩子就這樣過了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單于老爺心也不大,反正每天過得都很開心,夫人雖然冷淡了點,但賢惠體貼又寵着他,兒子雖然脾氣差了點有時候連自己這個親爹的賬都不買,但也算孝順懂事,最重要的是,這母子倆都是天生的商人,單于家是越來越有錢越來越有錢,單于老爺覺得自己就是個旺妻命。
但誰叫他在成親兩年後,某次和一羣書生喝酒的時候,遇到了芸娘呢?
和單于夫人比起來,芸娘簡直是這個天底下最溫柔體貼的解語花。在單于夫人那裡得不到的情感,在芸娘身上,單于老爺得到了慰藉。和話少冷淡的單于夫人不一樣,芸孃的吳儂軟語溫情脈脈,都讓單于老爺有了前所未有的感覺。
所以他當然就……沒有把持住。
其實一開始他得知自己犯了錯,也是想斷掉跟芸孃的關係的,可每每看到芸娘我見猶憐的臉,他便一個字都說不出口。直到有一次單于夫人因爲徹夜看賬本生病了,單于老爺才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
咬牙準備跟芸娘斷絕來往的時候,芸娘卻面帶喜色地告訴他,她懷孕了!是他的孩子!
單于老爺頓時收回了分開的話,他平時想花錢就花錢,賬房隨便他支,於是他在城裡給芸娘買了個院子,又買了下人婢女進去伺候,從此便將她養在了外頭。
這件事他一直沒敢讓妻子知道,單于老爺也說不清爲什麼,反正他看到單于夫人那張美麗卻沒有表情的臉便會心慌。
也因爲這樣,從這以後,所謂的出門訪友,其實大多數都是朝芸娘那裡去了。
不知道爲什麼,單于老爺下意識爲小兒子,也就是芸娘給他生的孩子取名叫單于霖,沒有和自己姓。後來單于夫人去世,他便一心想要把芸娘跟單于霖帶回單于家。
可說白了,他並不是單于家的人。
連着在芸娘這裡住了三四天,單于老爺一開始還很開心,第五天早上卻突然驚醒。他下意識地掀開被子要穿鞋回家,以往也曾有過外宿的時候,畢竟有時和友人泛舟湖上,喝的酩酊大醉,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可他從來沒有這麼久不回家,得趕緊回去了,否則夫人知道了……
單于老爺這纔想起來,自己已經沒有夫人了。
他躺在牀上望着絳紅色的帳子,身邊一具溫軟的身體依偎過來,“老爺,今兒怎麼醒的這麼早?”
單于老爺咳嗽了一聲說:“嗯,昨兒睡得早,這會兒就睡不着了。”
說着,像是心虛一般推開了芸娘,下牀穿衣裳去了。
芸娘在他背後皺起眉頭,這人是怎麼回事,以前他從不在這裡過這麼久的,而且這次來和上次的間隔不過幾個時辰,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事?
最重要的是,他是空手來的。
以往單于老爺來,肯定會帶一筆銀子,或是給她買的首飾啊衣服啊之類的,再不然就是給單于霖帶些東西。自打單于夫人死後,他可能是沒了寄託,也可能是沒了顧及,再來的次數多了許多,停留的時間也長了。
芸娘也跟着起身,仍舊聲音柔軟,她從不惹單于老爺生氣,因爲她深知對一個男人來說,尤其是單于老爺這樣入贅的男人,妻子太過強勢,他們便迫切需要從柔弱的女人身上找自尊心。
這麼多年來,芸娘也很好的做到了這一點,單于老爺說一,她從來不說二,事事順着他,什麼都照着他的心意做。果然,單于老爺的心便到了自己身上,和單于夫人那個冷冰冰的女人比起來,自然是吳儂軟語的女子更受男人喜歡。
沒人能受得了那種強勢又不容反抗的女人。
單于老爺在桌邊坐了會兒,單于霖便進來了。他今年十七歲,只比單于霽小几個月,只可惜在單于夫人去世之前,單于霽從來都不知道有這個兄弟的存在,兩人迄今爲止也沒有見過面。
單于霽遺傳了芸娘和單于老爺兩人共同的優點,生得是十分俊秀,很討女孩子的喜歡,單于霽的未婚妻便是被他這皮相吸引,兩人揹着單于霽搞到一起已經有段時間了,不過單于老爺還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在自己面前表現的無比乖巧的小兒子其實包藏禍心,對大兒子怨恨已久,心心念念想要奪得單于家的財產,甚至連大兒子的未婚妻都不放過。
真說多喜歡那個女子也不見得,單于霖只是想搶走一切屬於單于霽的東西罷了。
這邊一家三口看似和樂融融,那邊單于霽在管家的通報下,得知自己的未婚妻來訪。
他問管家:“她來做什麼?”
管家怎麼知道:“可能……是來看望少爺的吧?”
看望?兩人又沒成親,也沒什麼關係,她還跟單于霽的庶弟搞在了一起,此刻來看這個正牌未婚夫做什麼?難道……她會是靈兒?
距離某個世界譚幼靈默默地以男子身份陪在自己身邊五年後,單于霽覺得她可能以任何身份出現在自己身邊。“快請。”
管家被他這瞬間變臉給嚇了一跳,怎麼了這是……剛纔不是還挺嫌棄挺不想看的,這會兒突然這麼激動是怎麼回事?
他哪裡知道單于霽心裡在想什麼,只能聽命行事。
很快,喬盈便進來了,爲了避嫌,管家和下人也都在書房。
喬盈長得很漂亮,其實按照家世,喬家是完全沒有資格跟單于家聯姻的,不過這樁婚事是單于霽的祖父母還在的時候定下的,君子一諾千金。雖然喬家算是高攀了單于家,但單于家並沒有嫌棄的意思。
但單于霽早逝的祖父母可能想不到,這位喬家小姐如此膽大包天,還沒過門就已經跟未婚夫的庶弟暗通款曲。
看到喬盈的第一眼,單于霽就知道她不是自己要找的人,眼裡的期待與淡淡柔情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看得管家一愣一愣的,還以爲大少爺學會變臉了。
“大少爺,我有些話想同你說,你能讓下人都退下麼?”
單于霽冷冰冰地看着喬盈,真說起來,他是沒有單于霖好看的,單于夫人只是容貌清麗,遠不及芸娘貌美出衆。也因此,見過單于霖的英俊,再瞧見單于霽,喬盈就有些看不上了。
年輕姑娘都只看臉,甚至以貌取人,從對方的外表來判斷值不值得託付終身。
單于霽看了管家一眼,管家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對喬盈道:“喬小姐,爲了你的名譽着想,小的不能退下。若喬小姐真的有重要的話想跟我家少爺說,倒不如去外頭的亭子裡,小的們遠遠地望着。”
“……也好。”
喬盈點頭了,單于霽從她身邊走過,看都沒看她一眼。
這天氣還很冷,昨兒個剛下了場大雪,亭子裡眺望景色,美是美,但冷。單于霽自己披着厚厚的披風,懷裡揣着暖爐,哪裡管喬盈死活。
喬盈便在心底將這兩兄弟做了個比較,心道還是單于霖溫柔體貼,若是單于霖在,定然是會爲她披上披風,將暖爐塞入她手中的。
於是堅定了今日來單于府的目的。
她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後對單于霽道:“大少爺,我也不與你兜圈子,我今日來,其實是有事相求。”
“說。”
對方態度冷淡,卻並沒有讓喬盈退縮。“我想和你解除婚約。”
單于霽微微眯眼:“若我記得沒錯,這樁婚事不是你我能夠解除的。”
“我不可以,但是大少爺你可以。喬家現在仰仗單于家鼻息過活,若是大少爺主動提出解除婚約,我爹孃一定會答應的。”除非他們不想要喬家了。
單于霽問:“你的意思是,你想解除婚約,卻要我來開口?”
喬盈咬着脣瓣:“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愛上了別人,即便大少爺強娶我入門,我的心也不在大少爺身上,這又是何苦呢?”
單于霽譏諷一笑:“你這臉倒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