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碗湯(五)
譚幼靈僵硬地坐在牀上,不敢亂看,也不知遲靖現在正在做什麼,只是想想待會兒要做的事情,她心中便十分忐忑。
誰知遲靖在宮人們退下後便起身從她身邊離開,譚幼靈呆呆地坐了會,咬着下脣,卻又忽然瞧見一雙烏黑皁靴停在自己跟前。她微微一怔,下一秒頭上鳳冠便被取下,遲靖手上拿着溫熱的溼布巾,細心地將她臉上胭脂一一擦去。
譚幼靈心跳如雷,她呆呆地望着這個男人,只覺得這世上怕是再也沒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遲靖沒想那麼多,他只是覺得作爲一個男人應該無微不至地照顧自己的妻子。他沒有娶過妻子,也不知要如何照料人家,只是心想,這麼柔弱的姑娘,自己又不能給人傢什麼,便竭盡所能地對她好點吧。
“屏風後面有熱水,去洗洗吧。”
譚幼靈點了下頭,站起身時不小心踩了裙襬,眼看便要摔倒,遲靖將她一把摟入懷中。譚幼靈臉紅的要命,心想自己怎麼總在他面前出糗。遲靖道:“小心些。”
她點頭,“謝謝將軍。”走了兩步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個男人……明明那麼溫柔,那麼好,卻爲何給人一種孤獨的感覺呢?他明明什麼都有了。
可是卻又像是一無所有。
譚幼靈發了幾秒鐘呆,轉去屏風後頭。她覺得自己好像有點不對勁,本來只是想要嫁給將軍然後報復前世傷害自己的人,從未想過爲誰心動。只是方纔將軍待自己卻是溫柔體貼,如此倒顯得是自己有些不對了。
沐浴完後,譚幼靈穿上一旁準備的大紅寢衣,才發現這衣服又薄又透,將她曼妙的身子完全展現出來,可是這樣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沒等她想好,便瞧見朝這邊走來的遲靖,譚幼靈驚呼一聲捂住眼睛:“你、你沒穿衣服!”
遲靖覺得她大驚小怪:“我要沐浴,自然不穿衣服。”
譚幼靈偷偷地從指縫裡看去,發現這人身上竟有許許多多的傷痕,她不覺放下了手,傻傻地問:“……疼嗎?”
遲靖搖頭:“早就不疼了。”他讓譚幼靈先去安歇,自己則用譚幼靈的洗澡水洗了洗,而後便出了浴桶,只穿了條褻褲出現在譚幼靈面前。
秦國流行的是斯文俊秀的美男子,似是遲靖這般高大強壯皮膚古銅又滿是傷痕的男子是不受歡迎的,可是看着遲靖,譚幼靈卻覺得這纔是男人,那些白斬雞哪裡稱得上有男子氣概呢?
隨後遲靖躺上牀,今天一整天忙得要死,他累得不行,譚幼靈緊張地等了會兒卻不見動靜,頓時有些傻眼,看了看牀頭的喜帕,又想到自己嫁給人家是懷有私心,難道做了人家妻子,卻不許人家碰麼?
可要她主動又十分爲難,半晌,她咬咬牙,生怕遲靖睡着了,試探着喊了聲將軍。
誰曾想遲靖並未入眠,而是嗯了一聲,問她可是有事。譚幼靈心想,新婚之夜我能有什麼事?又想起先前看見將軍骨子裡透出的孤獨,便大着膽子將小手放在遲靖赤裸的胸膛上。
遲靖猛地睜開眼。
譚幼靈小小聲說:“將軍不要我嗎?”
“……原本想等你準備好的。”遲靖低聲道,“我不想嚇着你。”
譚幼靈搖搖頭,昏黃的紅燭下,她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撐起身子,烏黑的青絲披瀉而下,襯着她的小臉越發美麗動人。她勇敢地俯下去,把顫抖的小嘴貼上遲靖冷淡的薄脣。“是將軍的話,我不怕的。”
遲靖黑眸深邃,須臾,單手摟住了譚幼靈的腰肢,笨拙而青澀地迴應着她,卻是吻了吻她的額頭,嘆息道:“別怕。”
轉而吹滅了燭火。
他們都曾遍體鱗傷,也都不知情爲何物,可上天讓他們在此相遇,那便是求也求不來的緣分。
第二日一早,譚幼靈在腰痠背痛中醒來的時候,遲靖已經不在牀上了。她想起昨夜的熱情如火,便羞紅了臉,轉而瞧不見丈夫,又難掩失落,好在很快遲靖便推門進來,天氣很好,陽光明媚,他進來的一瞬間,陽光在他背後似是開出花來。
譚幼靈連忙低頭,她的臉紅得厲害,不敢叫遲靖瞧見。
“醒了?”遲靖頭髮是溼的,他是武將,習慣了早起打拳。“若是還困便繼續睡,橫豎也沒有公婆要你請安。”
“不睡了。”譚幼靈本來想穿衣服,可伸出一隻手才發現自己身上不着片縷,頓時尷尬地又把小手縮回去。遲靖見狀微微一笑,將牀幔解下,柔聲道:“我不看便是。”
譚幼靈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她自己不覺得,可那眼神真是嬌嗔柔媚,還帶着羞赧,遲靖一時竟看癡了。
她換衣服的時候才發現身上很是清爽,模模糊糊想起來昨夜纏綿過後自己睏倦疲乏,似是被將軍抱着清洗了身子,臉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紅起來。
將軍府裡下人並不多,遲靖挑了幾個忠厚老實的婢女來伺候譚幼靈的起居,只是在他們夫妻二人的時候,他並不喜歡有閒雜人等在。
“身子可還難受?”
譚幼靈搖頭:“好許多了。”
“待到你好些了,我帶你出去看看。”遲靖說着,看向正坐在梳妝檯前讓婢女梳頭的妻子。昨日她還梳着少女髮髻,今日便是婦人了。
這使得遲靖頭一次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有了妻子,成了別人的丈夫,從此以後有了責任,在他的餘生裡,便是死了,也要保護和憐惜這個女人。
她與他有了聯繫,就好像自己不再孤獨。
待到婢女要給譚幼靈插上珠釵,遲靖卻叫了停,接過珠釵,看着鏡子裡的美人,穩穩地插上。譚幼靈不覺移開視線,不知爲何,成親後她便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了。
兩人用了早膳,在遲靖的帶領下,譚幼靈入了宮,拜見了皇上與皇后,又同幾位皇子打了照面。皇家人對她都十分滿意,容貌氣質都沒得說,瞧她看遲靖的眼神,便知道小兩口關係好着呢,尤其是皇帝,感動的一頭拱進皇后懷裡。
嚶嚶嚶,不怕死了之後被妹妹妹夫追殺了!
出宮路上,譚幼靈提議下車走走,遲靖卻擔心她身體吃不消。自己的力氣跟持久力是明白的,雖然上了藥也休息過了,可她真的能走動嗎?
譚幼靈被丈夫的眼神看得羞惱不已,可是人傢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看着,“我、我好得很,不想坐在車裡了,我們下車走走吧,我以前從來都沒有出來過。”
被送入書生家裡後,怕她逃走,書生是用繩子綁住她的。後來被賣入青樓,就更別想逃了。
遲靖眼神柔和:“那好。”
二人叫停了馬車,遲靖先下去,而後對她伸出雙手。其實是有小凳子的,可譚幼靈義無反顧地投入遲靖懷抱,被他抱了下來。
她確實是沒見過,於是事事都覺得新鮮,遲靖有的是銀子,看到她好奇地碰過什麼,揮揮手,身後到侍衛便全都買了下來,譚幼靈竟完全沒注意到。
“喜歡這個?”
譚幼靈手上正拿着一根釵子,那小販見這對夫妻儀容不俗,連忙招呼道:“夫人真是好眼光,這根釵子啊,成色那是極好的,光是上頭的珍珠就足足有幾十顆!——”
話沒說完譚幼靈就放下了,對遲靖道:“只是覺得樣式不錯。”她想起府裡那一堆堆連看都沒來得及看的首飾,道,“並沒有很喜歡。”
遲靖不懂女人心,點點頭,握住了她的手:“走吧。”
兩人攜手走了會兒,譚幼靈便覺得累了,兩腿似是灌了鉛般沉重,可她看向身邊男子,那份離世的孤獨似乎被沖淡了幾分,面上眼中都是柔和的色彩,便忍着不說,直到被遲靖當大街打橫抱起,才驚呼:“將軍?!”
“我累了,休息會兒。”
……你累了,你累了抱着我豈不是更累?譚幼靈仰頭看着遲靖的側臉,半晌,摟住了他的脖子,嘴角甜蜜的笑容卻是擋也擋不住。
遲靖沒有帶她回府,而是轉進了一家頗負盛名的酒樓,誰知迎面就遇見了葉千露。
附身的男鬼尚未見過葉千露,可譚幼靈卻曾經機緣巧合與葉千露有過一面之緣,當下臉色一白。正在心中忐忑,卻發現丈夫抱着自己徑直從葉千露身邊走過,她傻眼了,正奇怪着呢,葉千露卻叫住了遲靖:“將軍!”
葉千露心中又驚又喜,她剛重生回來沒多久,奇怪的是天家賜婚的聖旨卻還未到,她想見遲靖無門,偏偏遲靖也沒有像是上輩子那樣每天都來找她。今日她偷偷溜出門,本來是想去將軍府一探究竟,走到半路想起遲靖最愛這家酒樓的白斬雞,便想着進來買一隻,誰曾想,竟這樣與他遇見!
可他爲何瞧都不瞧自己一眼,以及他抱在手中的女子又是誰?!
遲靖被喊住,回頭看向葉千露,此時譚幼靈掙扎着要下來,站在他身邊握住了他的收。
“將軍,我是千露呀,您不識得我了麼?”
實在是遲靖的眼神太陌生,葉千露才有此一問。
譚幼靈沒來得及嫉妒,只記得前世遲靖如何對着女子掏心掏肺卻被害死一事,可是她又不知如何叫遲靖離開,只能用最簡單粗暴的方法,鬆開手轉身就跑!
“靈兒!”遲靖一愣,還沒弄清楚什麼事,已經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