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碗湯(三)
這見了徐青螺,大夫人臉上春天般溫暖的笑容瞬間化作了冬天般的寒冷,那變臉速度快的,即使是蘇衍在這都得甘拜下風。
“你怎麼在這?”
徐青螺不疾不徐答道:“身爲晚輩,前來向長輩請安。”
“衍兒身子骨弱,你作爲他的媳婦,怎麼能離開他?還不快快回去,把衍兒照料好了,其他的你什麼事情都不需要做,日後這請安就免了吧!”
聽起來像是關心蘇衍,其實不過是瞧不起徐青螺。但這正合徐青螺的意,每天早起跑過來請安,還是給這樣的人,她也是不樂意的,於是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是,媳婦記住了。”
起身走的時候感覺有人在看自己,左右看了下,是坐在大夫人身側的大少爺蘇珩。這人生的也是俊秀,又是皇子幕僚,素來才名在外,徐青螺見對方目光如炬,便微微點了下頭,蘇珩見狀也頷首回禮,而後她走出去,便沒有再回頭。
掀開簾子,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飄雪了,徐青螺深吸一口氣,屋裡屋外可真是兩個世界,不管是溫度還是人心。蘇衍一直都是被衆人排斥的存在呀……
回到蘇衍院子,蘇衍已經坐在牀上看書了,屋裡的火盆正燒着,大夫人不喜歡蘇衍,恨不得他死,但又愛面子,表面的功夫都做足了,方纔她明明恨不得把徐青螺趕出去,卻非要用什麼照顧蘇衍當藉口。
見徐青螺回來,蘇衍先是虛弱的咳嗽兩聲,然後問道:“了?大母跟母親她們可好?”
“好得很。”她應了一聲,把房門關上,屋裡就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二位都問了你的病情,我說已經有所好轉,相公還是要好生將養身體,不要爲其他事情煩憂惱慮纔是。”
蘇衍嘆氣道:“這如何是我控制的了的……若是可以,我也希望自己能健健康康的,纔不辜負娘子一片關懷之意。”
徐青螺笑笑不語,心道你倒是會說。
因爲蘇衍身體差,所以很多事情都不能做,而院子裡下人又不忠心,這些活自然都落到徐青螺身上了,她去庫房領這個月的布匹時,拐彎處撞上一個人。
那人穿着藏藍色的朝服,看起來面如冠玉身姿挺拔,正是早上見過的蘇珩。徐青螺連忙福身:“見過大哥。”
蘇珩看着她,淡淡嗯了一聲,他和蘇衍實在很是不同,對比起蘇衍的“懦弱”“溫吞”“軟弱”,蘇珩更冷戾沉穩,也更容易讓女人傾心。他剛纔伸手準備扶徐青螺,徐青螺看的分明,對方那手分明是準備往她腰上來的——這人遠不像他外表這樣正經。
看起來一副君子模樣,背地裡還不知怎地藏污納垢,相比較而言,徐青螺更願意跟不着調的蘇衍相處。
“弟妹這是要到哪裡去?”蘇珩慢條斯理地問,他的聲音也很好聽,低沉悅耳,如同上等的玉石,怎麼說呢,這男人的外表太容易欺騙人了。
“去庫房領這個月的布匹,眼看春天就要來了,相公的春衫都已做舊,因此想要再給他做幾件。”
“這未免太辛苦了,府中便有繡娘,弟妹何必如此勞心勞苦。”
徐青螺露出幾分羞澀,“別人做的,到底不如妻子親手所做來的貼心,多謝大哥關懷,我這便去了。”
蘇珩沒有再說話,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徐青螺走了好久還覺得如芒在背,她能夠看到任何人的真面目,所以對蘇珩的心思也非常瞭解,對方不一定是對她有意思,應該只是因爲厭惡蘇衍,所以想要通過她讓蘇衍添堵。
到底怎麼回事,蘇衍“體弱多病”又“短命”,迄今沒有功名也沒有才氣,說出去別人可能都不知道蘇家還有個四少爺,大夫人也好,蘇珩也好,爲什麼人人都視蘇珩爲眼中釘肉中刺?
不管怎麼看……以這人現在的模樣,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讓人記恨的吧。
徐青螺覺得奇怪,但再奇怪的事也有原因,她到蘇家才這麼幾天,並不擔心,早晚會知道的。
到庫房取了布匹,竟然沒遭到什麼刁難,卻聽管家有意無意地說是大少爺吩咐,以後四少奶奶不用親自過來拿,到了發月度的日子,他們會派人送過去。
若真是出身卑微的徐青螺,這麼點小恩小惠倒也能讓她感恩在心,可惜對於現在的徐青螺而言,不過是愚蠢且自以爲是的把戲。
她本身是不擅女紅的,前一個世界養了個孩子,纔開始學習如何做這些東西,長久下來,手藝倒也有了不小的長進,如今給蘇衍做起衣服來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蘇衍站在地上,看着徐青螺給自己量身,然後低頭在紙上記錄,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他自幼不得父親喜歡,在蘇家的地位也很是尷尬,更何況還有着母親被逼死的深仇大恨。可以說沒有任何人對他好過,人生的前十幾年都充滿了悲哀與欺凌,雖然背地裡他十分強大,但在身爲“蘇衍”這個人的時候,沒有人喜歡他。
之前的幾任妻子都是不喜歡他的,甚至瞧不起他,嫁到蘇家後便絞盡腦汁的去討好大夫人,甚至通過欺凌他這個“老實”的四少爺以取悅大夫人。大夫人表面上什麼都沒說,其實心中亦是瞧不起那些女子的。蘇衍的前幾個妻子,身份最高不過是某四品官家中的庶女,並不受寵,其他都是出身卑微,也因此死了也沒給蘇府惹來麻煩。
可徐青螺不一樣。
蘇衍說不出哪裡不一樣,但就是不一樣。當他露出本來面目爲太子辦事的時候,不知多少美人意圖投懷送抱。有的是看上他英俊的外表,有的是看上他的財勢,可當他是不受重視的蘇府四少爺時,唯一還待他好的就只有徐青螺。
她生得這樣貌美,便是隨便嫁嫁也比做蘇家四少爺的妻子好,說她嫁給他是貪慕虛榮,蘇衍還真不信。
這樣性格的女子,絕不是會和大夫人那種毒婦同流合污之人,蘇衍不得不承認,“妻子”這個角色,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若是徐青螺和之前的那幾名女子一樣貪婪勢力,他定然不會想到這女子是自己的妻子,但徐青螺不是那樣的人,所以蘇衍也不能讓她平白爲人所害。
狀似隨意的問了一句:“今日去取布,可有人爲難你?”
徐青螺反問:“會有什麼人爲難我?”
蘇衍:“……”
徐青螺又道:“沒遇到難爲我的,因爲途中遇到了大哥,大哥對庫房打了招呼,因此不曾遇到刁難。”
蘇衍:“……你遇到大哥了?”
“對呀。”徐青螺量好了尺寸,對蘇衍微微笑了一下,就繼續忙自己了。
蘇衍眸色深沉,跟在徐青螺身後,看着她忙來忙去:“……你跟大哥說話了?”
“只是幾句而已。”
“……都說什麼了?”
徐青螺直起腰來:“沒說什麼,就是寒暄了幾句,他問我來做什麼,我說取布匹給相公做幾件春衫。”
蘇衍神情有點奇怪:“就說這個了?”
“不然呢?”
蘇衍看着她沒有說話,蘇珩對他的敵意自幼便十分明顯,可以說他的東西蘇珩都特別想要,即使那一文不值,更何況是容貌如此嬌豔美麗的妻子。徐青螺身上有一股特別的氣質,和其他的庸脂俗粉都不一樣,如果說他能看出徐青螺的與衆不同,有什麼理由蘇珩看不出來?
徐青螺開始忙活裁剪衣衫的事,沒工夫再理他,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左右,大夫人身邊的婢女過來了,通知她提前準備一下,明日全家去進香祈福,讓她也去爲四少爺求個籤。徐青螺一聽這話就想起魏如是,明兒個應該能見到那位輕而易舉重生的魏小姐了。
她略微有些出神,蘇衍喊了她好幾聲,她才如夢初醒:“怎麼了?”
“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徐青螺搖搖頭,“只是並不信佛。”
蘇衍微微挑眉:“你不信這些?”女子不都信佛麼,求姻緣求子嗣求一切可求之事,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不信這些的。
徐青螺道:“爲何要信?人的命運是天註定的,求佛也好,不求也罷,該走的路一樣要走,該失去的也都留不住,佛從來都不曾憐憫過可憐人。”
蘇衍聽她如此說,似乎內有深意,只是他早已清楚徐青螺的身世,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因爲生的貌美,家中又貧窮,被父母賣給一個戲班子的班主收做了徒弟,除此之外,她沒有任何傷心事。可這話裡的沉重又如何解釋?
徐青螺說的都是心裡話,她花了很多時間來說服自己世界就是這樣子的,雖然她內心深處仍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