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就叫咱們走了呢?難道是戲唱的不好?讓王妃不高興了?管家,勞煩您給個口信吧!”班主滿眼哀求地看着王府管家,還不忘塞了張銀票到他手中。若說是戲唱的不夠好,那不能夠啊,嬋娟唱的好不好,明眼人都聽得出來。那是爲何唱到一半王妃便讓他們走了呢?傳出去的話,他們這第一伶園的牌子剛帶了沒幾天,豈不是就立刻又要沒了?
最重要的是,得罪了瑞王妃,日後他們怎麼在京城混?
管家是個人精,他看了眼銀票上的數字,滿意地收下了,才小聲跟班主道:“戲沒問題,王爺喜歡得緊,就是唱旦角那姑娘太俊俏,王爺多瞧了幾眼,王妃便不滿意了。”
聽說戲沒問題,班主頓時鬆了口氣,轉而聽到王妃嫌嬋娟太俊俏,他連忙解釋:“這臉上都畫着妝,哪能看出什麼俊俏不俊俏……勞煩您在王妃面前給我們美言幾句,也好讓咱們在京城多點好口碑。”說着就又塞了一張。
管家收了銀票,也就要幫這個忙。他眼尖得很,王爺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沒人比他更清楚,就剛纔那個戲子,王爺絕對是要去見上一見的,雖說現在王爺跟王妃鶼鰈情深,但難保日後不會有什麼變動。萬一這戲子能上位呢?
所以他當然不會拒絕班主的要求。不僅如此,他還會在王爺面前幫這個班子說些好話。
嬋娟聽班主說是不是因爲戲不好,是因爲人太好看,心中頓時覺得嘲諷。原來生了一張傾國容貌的姚秋冬,也有不自信的時候。只因爲一個連臉都看不清只是聲音動聽的戲子便起了忌憚之心,從前在她面前表現出的溫順又是如何僞裝出來的呢?
春江秋月冬冰雪,不聽陳言只聽天。
姚江月,姚秋冬。姚家嫡出的兩個女兒,一個有才名,一個有美名,曾經是人人豔羨不已的姐妹花。嬋娟生前從未懷疑過,有朝一日自己最愛的家人和夫君會對自己下毒手。甚至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被矇在鼓裡。
因爲她的命格,瑞王娶她爲妃,只爲讓她有身孕,而後剖腹取胎,作爲藥引,拯救有天疾的姚秋冬。
只有她自己不知道。
嬋娟洗去面上鉛華油彩,露出一張比瑞王妃還要美貌的臉來。她換了衣裳坐到牀上,正準備躺下就聽班主敲門說有貴客來訪,邀她前去一敘。
魚上鉤了。
嬋娟重新起身,隨意挑了件素淨衣衫,臨出門前她回頭看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即使戴着面紗,也依然能看到精巧的眉眼。
美。
她想要的已經得到。
因爲今天去瑞王府唱戲,所以一天都沒有排曲目,誰知道唱了沒到半天就回來了,所以戲班子難得放了半天的假,大多數的伶人都趁着這個機會出去逛逛,畢竟京城繁華之地,和他們之間待的小城不一樣,誰都想見識見識。
一見嬋娟,班主連忙扯過她對瑞王道:“王爺,這便是上午在王府獻唱的嬋娟。嬋娟,這位是瑞王爺,還不快些行禮。”
“民女見過王爺。”
“姑娘請起。”瑞王面上帶笑,好奇地打量着嬋娟,似乎是想從她面紗的背後看出什麼來。但是嬋娟只是淡定地任由他看,沒有絲毫見到權貴的不安或是討好,不卑不亢的模樣頓時讓王爺心生好感。
班主對嬋娟說:“嬋娟啊,叫你過來是爲了件事兒,王爺呢素來愛聽曲子,今兒上午聽你唱了一曲,驚爲天人,便想問你可否願意到王府住一段時間?當然,不籤賣身契,你唱戲也是要收銀子的,等你回來了,也仍然是咱們戲班子的頂樑柱。”
瑞王也笑道:“本王是真心的,嬋娟姑娘若是肯給本王這個面子,本王一定將姑娘奉爲座上賓。”
嬋娟輕笑:“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王爺可否告訴民女,爲何如此喜愛聽戲呢?”
瑞王的眼神動了動,半晌才道:“……本王的亡妻本是姚家大小姐,自幼才華橫溢,素有才女之名,她便愛這個,本王也被她染上了這喜好。”
班主連忙拍馬道:“王爺可真是有情義,竟然還記得先王妃的喜好。”
嬋娟道:“既然王爺如此有情有義,民女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瑞王頓時大喜過望。
瑞王妃得知瑞王將個戲子請入王府住着,頓時勃然大怒。她現在懷孕了,性子變得喜怒無常,經常胡亂發脾氣,瑞王費了好大一番功夫纔將她哄好,又是一通軟語,才讓瑞王妃相信了自己只是想聽戲,並沒有其他的意思。並說:“這麼多年了,你還不知道我麼?我心中就只有你一個。”
“那你怎麼還這麼喜歡聽戲?”瑞王妃委屈地看着他。“難道不是爲了懷念那個人嗎?”
瑞王苦笑:“若是要懷念她,如何會要她的命?爲了你,做什麼我都願意。”他癡迷地望着這絕美的容顏,雖然因爲懷孕稍微胖了些,又憔悴了些,當仍然是傾國傾城的絕色。“冬兒,你還不懂我的心麼?這裡只住了你一人,其他人我都不喜歡。”
瑞王妃聞言,這才轉怒爲喜,撲在瑞王懷裡撒嬌說:“那你只能聽戲,不準有別的念頭!”
“這是當然,她終日蒙着面紗,誰知道長什麼樣子,再說了,這世上去哪裡找比我的冬兒更美麗的女子?”
一聽這話,瑞王妃就又不高興了:“你就是喜歡我的美貌是不是!過幾年我人老珠黃了,你是不是就要喜歡別人了?”說着說着心裡頭難過,眼淚啪嗒掉下來。“我就知道……畢竟我今年也二十五了,再不是豆蔻年華的少女了,你卻還年輕,哪裡還看得上我呢……”悲從中來,哭得更厲害。
瑞王早就習慣了她這說哭就哭的勁頭,連忙甜言蜜語的安慰,兩人膩歪了一會兒也就好了,瑞王妃被他哄得破涕爲笑,還不忘再三要求他決不許變心。
等到瑞王終於有空來聽嬋娟唱曲兒的時候,已經是七日後了。瑞王妃死活纏着不讓他來找嬋娟,不知爲何,她就是有種隱隱的不安感,說不上來是爲什麼。她本來是想跟着瑞王一起來的,可是想想那些戲曲自己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便叮囑瑞王聽完了一定記得回來看她。
嬋娟住在王府靠南的客院,她待在院子裡也十分安靜,並不與人來往爭鬥。瑞王倒真如他所說,奉她爲座上賓,吃穿用度都是按照最好的了,爲這,那幾個歌姬還來找過茬兒,只不過到了院子門口就被侍衛趕了回去。
他對人好的時候,是極好的。溫柔又細膩,也因此有着蠱惑人心的力量,讓人感覺到他是十足十的真誠,可若你把心掏出來給他,他便立刻露出真面目,將你的心剁碎丟在地上,踐踏成泥。
這王府裡的一切,還有誰能比她更熟悉呢?
她在忘川河裡熬了幾千年,才終於得到重來一次的機會。是仇恨支撐着她活到現在,眼前的一草一木既熟悉又陌生,府裡的下人甚至都沒怎麼變,只有被浸豬籠死去,對外卻宣稱小產而死的可憐前瑞王妃,從此消失在這世上。
她還記得冰冷的湖水沒過口鼻的恐懼,記得滿心喜悅有了孩子卻被殘酷剖腹取胎的絕望,記得心如刀絞,記得痛斷肝腸。仇恨讓她變得堅強,也讓她無法放下。
房門被敲響,嬋娟閉上眼,再睜開時已經不見了血色。走過去開門,見是瑞王,便福身道:“見過王爺。”
“嬋娟姑娘。”瑞王微微一笑。“難得本王有空,不知嬋娟姑娘可有時間爲本王獻上一曲?”
嬋娟輕笑:“這是自然,還請王爺稍等片刻,民女換上戲服便來。”
“不必。有姑娘天籟之音,戲服與否,都是次要的了。”
“王爺可真會說話。”她眉眼彎彎,似乎笑得極爲開懷,但面紗下的嘴角卻沒有絲毫弧度。
瑞王正要再言語,卻突然被梳妝檯上的一樣物品吸去注意力:“咦,那把匕首……”
嬋娟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道:“怎麼?”
“一看便知是價值連城的神器呀。”瑞王最愛收集武器,一見那把寶石匕首便心生喜愛,恨不得能據爲己有。“不知嬋娟姑娘是哪裡得來的此寶物?”
嬋娟走過去把匕首拿起來,看向瑞王:“一位故人所贈。”
聽得出嬋娟不願多談,瑞王連忙打圓場:“是本王強人所難了。”
嬋娟沒回應他,將匕首放入梳妝檯的抽屜中,而後指了指凳子:“王爺請坐。”
她便在房間裡唱起來,聲音清冷悠揚,似乎穿過了屋子,透到了整個王府。
“蟬鬢加意梳,蛾眉用心掃。幾度曉妝成,君看不言好。妾身重同穴,君意輕偕老。惆悵去年來,心知未能道。今朝一開口,語少意何深。願引他時事,移君此日心。
人言夫婦親,義合如一身。及至死生際,何曾苦樂均?婦人一喪夫,終身守孤孑。有如林中竹,忽被風吹折。一折不重生,枯死猶抱節。男兒若喪婦,能不暫傷情?應似門前柳,逢春易發容。風吹一枝折,還有一枝生。
爲君委曲言,願君再三聽:須知婦人苦,從此莫相輕。”
她極少唱這種哀婉的歌,偶爾唱來,有種說不出的幽怨控訴,這詞卻唱的瑞王一陣又一陣的心驚。他本陶醉於嬋娟的歌聲,可聽着聽着這詞便覺得有些不對,什麼妾身重同穴,君意輕偕老,什麼風吹一枝折,還有一枝生……簡直、簡直就像是在暗示着什麼!
他大步站起來,將正在舞動水袖的嬋娟一把抓住,扯掉她面紗,正要厲聲質問,卻見那張美得令人窒息的臉,一時間竟喪失了所有言語,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
嬋娟被他抓着,一時掙脫不開,面紗掉在地上也沒法去撿,便露出了薄怒之色:“王爺口口聲聲待我爲座上賓,爲何還如此孟浪!”
瑞王被她一聲嬌喝弄得心底發慌,整張俊臉都在發燙,連忙後退幾步,又想起什麼般撿起地上面紗遞給她:“是本王唐突了,姑娘……莫要見怪。”
重新戴上面紗,嬋娟背過身問道:“王爺可是覺得民女唱的不好?爲何大發雷霆?”
“不!你唱的很好!”就是太好了,好到讓他心虛。“本王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已經戴好面紗的嬋娟轉過來問。
沒見過她容顏的時候,瑞王還能淡定以對,可是都見到那張驚世的臉了,如今瑞王看着嬋娟的眉眼,便已覺得面紅耳赤,不敢直視。他狼狽地別開視線,道:“只是覺得太過悽婉,聽得本王心中難受。姑娘正值好年華,何必爲了一個男子如此傷心。”
聽他鬼扯,嬋娟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卻在冷冷嘲笑,當真是不要臉到了極點。但她只是道:“自古以來,癡心女子負心郎,此等事並不少見,民女只是唱了首不知道在哪裡聽到的曲子,若是王爺不喜歡,日後民女便不唱了。”
瑞王連連擺手,只是他一直不敢看嬋娟,說了兩句話便狼狽告辭。看着他的背影,嬋娟露出譏諷的眼神。
自這天以後,瑞王又是一連數日未曾來聽曲,嬋娟自然不放在心上,瑞王自己卻是無法釋懷。如今他夢中看到的都是嬋娟那張美麗的面容!
聽班主說她如今只有一十六歲,正是含苞待放的少女年紀,瑞王妃自然也美,可少婦如何能與鮮嫩的少女相比?更別提嬋娟的容貌比起瑞王妃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對於深度顏控的瑞王而言,簡直就像是一個不定時炸彈!
他越是想忘記就越是要想,甚至晚上睡覺都會忍不住期待能在夢中再看一次那張臉。但是說來也奇怪,有時候夢到了,看着看着,那張臉便會張嘴開始唱曲兒,就只唱那一首,悽婉哀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是在譴責,也似乎是在質問。
這麼多年了,他已經很久不再想起姚江月了。對瑞王來說,姚江月只是一個工具,一個他用來救心愛女人的生產工具。雖然在娶了姚江月後,他也曾對她虛以委蛇一段時間,但他從沒有對她動過心。
姚江月的確是才名在外,可她生得實在是普通,俊秀風流的瑞王怎麼能喜歡上容貌那麼平庸的女子呢?只是姚江月的溫柔懂事,乖巧聰慧,是任何女子都比不上的。甚至她的談吐氣質都那麼高雅,在她的薰陶下,瑞王學到了很多東西。
他總是忍不住感嘆,若是姚江月能生得美些,不說和姚秋冬一般,就只是生得再好看點,他都不至於將她溺死。
瑞王是害怕的。
剖腹取胎的時候,姚江月怨毒的眼神讓他迄今回想起來都忍不住渾身發抖。他從來都不知道姚江月這樣溫和的女子也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好像在告訴他,總有一天,她會回來報復他。
深夜,瑞王驚醒,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已經許久許久不曾想到姚江月了。剖腹取胎制好藥引,姚秋冬康復後,他們有志一同的不再提起這個女人,就好像姚江月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而對於其他人來說,姚江月就更不值一提了。
她早已被這個世界遺忘。
可今天晚上怎麼突然想起來了?
身旁的姚秋冬問道:“怎麼了?”
她的聲音還迷迷糊糊的,瑞王搖搖頭,柔聲道:“沒事,你繼續睡。”
姚秋冬嚶嚀了聲,繼續睡了。瑞王卻再也睡不着。他睜着眼睛想了很久,輕手輕腳地起了牀,披着外衣坐到窗前,睜眼到天明。
慢慢地,瑞王妃發現一件事情,王爺最近似乎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了。雖然還是有很多時間陪着自己,但女人的心思多麼敏感,她就是感覺哪裡不對勁兒。奈何觀察了幾天都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她心中鬱結,問瑞王瑞王也推說沒有,這讓瑞王妃非常不高興。
她總覺得他是要變心了。
瑞王的確在想別的,但也沒有要變心。嬋娟的確絕美,但他對瑞王妃是真的有感情,嬋娟的美對他造成了極大的衝擊力,那張臉實在是太美,是個男人都不可能杜絕對方的誘惑,只是每當他想再進一步的時候,就總會想起那天嬋娟唱的曲子,然後滿腔熱情便瞬間冷了下來。
幸好鄰國皇帝要來拜訪一事讓他有了目標,如今兩國關係不錯,勢力本是旗鼓相當,只是最近鄰國正在內戰,新帝登基,第一次要來本國建交,自然要好好招待。
宮裡的歌舞他都看了,覺得不行,便將主意打到了嬋娟身上。一方面是想讓鄰國見識見識本國的伶人,另一方面則是爲了跟嬋娟說上話。
這段日子他沒敢去找嬋娟,說來也是奇怪,嬋娟不過是個小女子,出身卑微,又是低賤的戲子,可每每看到她,瑞王總會有一種畏懼的感覺,也不知是從何而來。
嬋娟自然是答應了,她有什麼好不答應的呢?
鄰國皇帝到來的那天,京城非常熱鬧。大街上雖然已經禁嚴,卻仍有百姓把家中大門偷偷打開一條縫來看那磅礴的鄰國皇帝,只是陣仗太大,他們根本看不到對方在哪兒。只覺得鄰國那些高大魁梧的士兵實在是威風凜凜,令人看了就心生畏懼。
瑞王和皇帝也都是頭一次見到這位剛剛登基稱帝的新帝。據說這位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只用了短短三年的時間便將整個鄰國端下,似乎是天生打江山的料子。這樣可怕的人,他們是不敢得罪的。
更別提是這種隻身前往敵國的勇氣了。換做他們,誰都不敢這麼做。在自己的國家尚且能橫行霸道,可到了鄰國,自己算是什麼?這種極度危險的事這人也做得出來,簡直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當然,面上功夫都是要做足的。鄰國皇帝身材十分高大修長,生得俊美無儔,宮宴上不少宮女見了都羞紅了臉,便連皇后都覺得這男子實在是令人着迷,渾身的王者之氣自然不用細說,只那一雙令人驚奇的血眸,真是叫人看了便不由升起敬畏之心。
他也不多話,與皇帝的寒暄都沒什麼耐心,並沒有我在別人地盤上就要夾起尾巴做人的意識,甚至狂妄地叫人想要扁他。
這樣的人,是用鮮血和殺戮造就的,他身上透出的肅殺之氣,即使是曾經上過戰場的瑞王都忍不住感到心驚。
若是這樣與本國爲敵,那得是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呀!
想到這裡,他便起了殺心。與其放這麼危險的人物回去,使得自己寢食難安,倒不如趁這個機會把人幹掉,然後斬草除根。鄰國現在內戰剛剛結束,他們乘勝追擊,說不定能將其吞併。
這實在是個好機會,瑞王心動了。他看了看龍椅上的老皇帝,見對方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知道父皇怎麼想,於是一時間也不敢輕舉妄動,便按照原計劃進行歌舞表演。
環佩叮咚,妙舞笙歌,真是說不出的美妙動人。伶人們邁着歡快的步伐翩翩起舞,這可都是精挑細選的美人,不少大臣都忍不住看癡了,美人起舞誰不愛?
老皇帝哈哈一笑:“若是喜歡,儘管開口!”
鄰國皇帝一臉的似笑非笑,看着那羣美人,並沒有看上的意思。他眼光高得很,並不是什麼女人都來者不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