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碗湯(十一)
三青被綁在鐵架子上,他心裡什麼都沒法想,滿腦子都是剛纔所看到的那張臉。
怎麼會……可是,他絕不會看錯的,他、他找到她了?
不再是隻在夢裡出現的,而是活生生的,不會消失的她?
清歡推門進來,就看見被綁在鐵架子上的人一會兒笑一會兒哭,表情多變,非常精彩。她忍不住想笑——她的人生裡真的遇到過很多優秀的男人,可能讓她一看到心情就很好的,除了三青別無他人。就爲了這一點她也不能讓他死啊,更何況他們到這裡來的目的應該是一致的。
想到這裡,清歡笑意更深,她不跟三青兜圈子,檢查了一下地牢,確定沒有監控設備並且隔音效果非常好之後就將三青從架子上放了下來,很不客氣地問,“什麼時候警察耿修,也成了犯罪團伙的核心人物啦?”她在接近老闆的過程中就數次聽到三青這個名字,個個都說他膽大心細有義氣,最重要的是不怕死還忠心耿耿,可一見面吃了一驚,這三青竟然是耿修?
那個一跟她說話就害羞,知道她要走的時候還哭了的耿修?情緒根本遮掩不住的小警察也能當臥底?聽說他都跟着阿寬幹了七年了,在這樣一個犯罪集團裡過了七年,非但沒有被識破身份反而越來越接近核心的人,還是她認識的那個傻乎乎的小警察嗎?
耿修趔趄了一下,因爲跪的太久腿早就麻了,清歡眼疾手快將他抱住,然後她非常習慣地看到耿修的俊臉又開始慢慢地變紅——誰說他變了,她看一點都沒變。
把人扶到椅子上坐下,清歡雙手環胸眯着眼睛:“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你不是掃黃的嗎?”
耿修沉默了兩秒:“……我不能掃一輩子的黃吧。”
“少廢話,還不說?”
他被她欺負慣了,基本上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可他實在是覺得這些沒什麼好說的。“就……七年前,局裡要挑臥底,我報名了。”
他就這麼輕描淡寫的解釋了一句,可清歡覺得事情肯定沒這麼簡單,別的不說,想過耿局長那關就非常不容易了。那中年男人暴跳如雷,卻非常疼這個小兒子,怎麼捨得他來幹這麼危險的工作?“這七年你不會沒有回過家吧?”
“當臥底的,就得當自己已經死了。我不死,很快就會有人查到我的身上。”
清歡定央央地看着他:“還有其他原因嗎?”
耿修低下頭避開她似乎能看透人心的視線:“……想找到你。”
清歡轉過身背對他,似乎並不在意,可她嘴角分明有着笑容,“是嗎?那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呢?”
“我不知道啊。”耿修實誠得很,“我就是在你走之後一直在調查你。”說完怕清歡誤會又急急道,“不過你放心,我沒有動用家裡的力量,而且我都是一個人在調查,沒有第二個人知道。資料我看過之後也得銷燬了。”
“沒關係啊,就算弄的世人皆知也沒什麼,我又不在乎那些。”清歡的好心情從他說想找到她開始,“爲什麼要找我,不是說好了永遠都不再見?”
耿修停了兩秒,咕噥道,“我反悔了不行嗎?”
清歡撲哧一聲笑出來,她轉回來彎腰捧住耿修的臉,“你這樣想,我很開心呀。”因爲好像,這個世界上,終於也有點讓她留戀的東西了。“怎麼想的,關於找我這回事?”
“我查到了,你在逃離那個村莊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他凝視着她,怕她覺得自己侵犯了她的隱私,所以說話都是小心翼翼的,但清歡只是微笑的看着他,一點都不驚訝,於是他繼續往下說,“後來我查到那個女人是誰,知道了她當時想殺死她的丈夫,而你當時沒有錢。”
“是啊,那是我第一次殺人。”清歡笑了笑,“爲了兩百塊錢。”她沒有別的辦法了,她離開的時候什麼都沒帶,十二歲的女孩子要怎麼生活下去?
“那個男人和外面的女人合謀害死了原配的父母,又奪走了原配的財產,她把身上僅有的兩百塊錢給你了。”
“走投無路了,也只能相信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了。”清歡聳聳肩,“她的丈夫是個人渣,她本來有個女兒你知道嗎,被她那喜歡兒子的丈夫給扔在了外面,零下十幾度的天氣,活生生凍死了。”
耿修仍舊看着她:“所以就是這樣嗎?”
“什麼?”
“就是這件事開了一個頭,從此你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不歸路倒不算,只能說是發現了發家致富的新方法。”清歡擰了條毛巾給他把髒兮兮的臉擦乾淨,“耿修啊,如果可以,誰不想過你那樣的生活呢?家庭和睦,父母恩愛,兄姐寵溺,你的生活裡滿是陽光。但這個世界上,也有一些人,過着和你截然相反的人生啊。”
耿修盯着她捨不得移開眼睛:“我不想去想這些了,想太多,腦子都要炸了。”
“那你怎麼打算的呢?”
“我想跟你在一起,怎麼樣都沒關係。”他握住拳,“我會對你很好的,我會賺錢養家,你不用再去做那樣的事了。”
“可是我很有錢啊,我賺到的錢足夠我花一輩子了。”清歡一點都不關心錢,“你繼續往下調查了嗎?”
“嗯。我查到你拿了那兩百塊錢,去報名參加了一個武術班,那裡的檔案室還保留着當年的報名表。然後……就是小鎮上死了幾個人,之後就再也沒有你的消息了。”
清歡也不怕告訴他在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麼。“我總得活下去啊,一開始我想先安定下來,但是誰知道我家裡人得知我跑了,帶着村裡人到處找我,還說抓到我就要打斷我的腿,再把我嫁給老光棍,我當然不能屈服,所以就跑了。可惜還是被人找到,那人是村裡的一個地痞無賴,爲了錢來找我,找到我之後,第一件事不是把我帶回去,而是想先爽一爽——嘿,別瞪我,這可是原話,不是我說的。不過我也得謝謝他,不然我也沒有再次逃走的機會。一旦被抓回去,我可什麼都沒了。”
“這個我知道,你們村一個二十三歲的青年不小心摔倒砸在大石頭上。”
清歡笑出來:“那可不是,是他想侵犯我,被我打的。我在武術館那兩百塊錢不是白交的,知道怎樣做看起來更像是個意外,而從身高體重來判斷,他的傷處也絕對不會懷疑到我身上。”
唯一遺憾的就是那人身上一毛錢也沒有,窮的叮噹響還想學人開葷。
“然後呢?”
“然後我從地上爬起來要逃走,被一個人拎着衣領舉了起來。”
“那個人……是誰?”
“算是我的師父吧,不過他帶走我可不是爲了救我,而是爲了把我同化成和他一樣的人。”清歡雲淡風輕地說着往事,“他是個金盆洗手的殺手,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一開始根本不想管我,是看到我殺人的手法纔對我有了興趣。”
耿修認真地聽着。
“就像是你說的,天生高智商的罪犯很難剋制住自己的殺戮慾望。即使他已經金盆洗手了,即使他已經有了無數的財富,即使他現在過着與世隔絕幸福安穩的生活,他的內心深處也仍然對鮮血充滿渴望。所以他挑中了我,訓練了我,讓我繼承他的衣鉢,用他當年的名字接生意。”
“後來呢?那個人……”
“死了,被我殺了。”清歡滿不在乎地說,“你知道我跟他最大的區別是什麼嗎?他不能剋制自己,而我能。”
“他將我記在他的名下,對別人說我是他的孫女,所以他死後,遺產自然大部分都歸我了。如果不是他覺得我超越了他從而想要殺死我的話,我會讓他安享晚年的。”
可惜老頭太貪心,也低估了她的無情。他只把她當成工具,又怎麼以爲她會被感情牽絆而不忍下手?她比他優秀,這一點老頭既然能認識到,爲什麼卻不懂自己輸給她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呢?
大概人都是不怕死的吧,清歡想。
耿修眨了眨眼,“那現在怎麼辦?”
“問你啊,你想怎麼辦?”
“我……”
“我們到這裡來的目的都是一樣的,毀了這個犯罪集團不是嗎?只不過你們警察的效率太慢了,七年啊,我只用了三個月就進入到了這個集團的內部,你臥底七年卻是個副堂主,嘖。”
她的鄙視太明顯了,耿修都覺得臉熱,“我也不想的……”這羣人窮兇極惡又極其小心謹慎,哪有她這樣專業的互相瞭解嘛。
清歡捏他臉,“那接下來就聽我的吧,一個月之內,把它搞垮。”
“一個月?!”
“我到這可不是玩的,也不是給老闆效命的。他們那批七千萬的貨就是我劫的,現在他們是驚弓之鳥,未來會有一個跨國合作的大單子,等到兩方人馬到齊,我解決了他們就是。”
“我來聯繫警局。”耿修立刻說,然後緊張低問她,“你不許殺人。”
清歡眯了下眼,突然笑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