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碗湯(四)
時間如流水,對湛然來說是度日如年,少女卻覺得,若是能過得再慢些就好了。眼看一年多的日子一眨眼過去,經過那些靈丹妙藥的調養,湛然不僅身體痊癒,功力又見長不少,除了眼睛仍舊是瞎的,他比被關地牢前還要強大。
目盲導致了他的聽力直線上升,哪怕是少女在屋外呼吸聲稍微重了一些都逃不過他的耳朵,這一點少女也知道,所以越發的小心翼翼,生怕露出破綻被湛然識破,那一切就都白費了。
眼瞅着又要入夏了,天氣逐漸轉熱,少女才意識到他們竟然在這簡陋的茅草屋裡生活了這麼久。換季自然要換衣服,她親自下山買了布,準備給湛然做套新衣裳。
她沒敢跟湛然說太多話,多說多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露馬腳。不過經過這麼久的相處,湛然從一開始的不喜歡她厭惡她,到現在的終於能跟她和平相處,簡直就是奇蹟。
“喂,你過來。”她不習慣叫他湛然,所以一直都稱呼喂。
湛然正在茅草屋外的草地上練功,聽了少女呼喚,眼皮子微微動了一下:“做什麼?”
“量一下尺寸呀,天氣都這麼熱了,你還想穿身上這套衣服多久?也不怕捂出痱子來。”
湛然循着她的聲音走到她面前。少女擡起頭看了看,輕輕嘆了口氣,其實他的尺寸她是銘記在心的,只是現在身型有變化,她也沒那目測的本領。這一年倒是給做過幾套衣服,可每每做完就忘記。
太陽暖暖的把光輝灑下來,因爲比較熱,湛然下意識站到少女左手邊給她遮擋,自己卻沒發覺。
少女嘴角帶笑,藉着量他腰圍的動作作勢擁抱了他一下,但很快就收回了。湛然雖然看不見她的動作,卻能聽到她的氣息稍有變化,似乎有些急促,便問道:“你怎麼了?”
“嗯……啊?我、我很好啊。”她怕露餡,連忙笑了笑。
湛然沒有揭穿,又按照她的口令伸胳膊伸腿,然後繼續回去練功。少女就坐在門檻上一邊看他練功一邊縫衣服,眼角眉梢的笑意始終不曾停下來過。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每天其實也沒什麼事情做,可少女就是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幸福。只是可惜他們不能一直過下去,湛然總是要離開的。
每隔幾天她便會到附近的城裡買些食物,這天少女不在,湛然安靜地坐在牀上。茅草屋太簡陋,只有一張桌子一張牀,以及一個放東西的小櫃子,平時連個坐的椅子都沒有。
一開始聽到腳步聲的時候,他並不在意。因爲那太遠了,興許是路過呢。
可隨着腳步聲越來越近,湛然的眉頭也隨着來人的說話聲逐漸擰緊。
來人估計是不知道里頭住了個煞星,還邊走邊笑:“……少爺放心吧,小的跟蹤那丫頭很久了,她每次都獨來獨往,就住在這小茅草屋裡,看着就不像是個寬裕人家。少爺想納她做第三十三房小妾,那可是她的福分!”
“就是就是!到時候吃香的喝辣的,不比住在這破茅草屋裡強?”另外一個家丁說。
湛然從腳步聲判斷來人共有七個,六個家丁一個少爺,是在打少女的主意。
那丫頭……不是說自己很醜麼,若真的醜,還能被個紈絝子弟看上?湛然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臉色難看。
“嘿嘿嘿,你們不懂,爺第一眼瞧見那姑娘啊,心頭就是怦怦一跳,不愁她不答應,等爺生米煮成了熟飯,還怕她不從?”少爺淫笑不止,“待會兒啊,爺成好事的時候,你們可放機靈點兒別進來壞事!”
“是是是,小的們知道,小的們指定離得遠遠的,屋裡發出什麼聲音都不進去!”
一行人心照不宣的笑起來,湛然面色已經恢復平靜,手指搭在腿上輕輕動彈。
那羣人一路嬉笑着走近茅草屋,還說着他們先少女一步進來埋伏,等少女一來,就先把她給搞了,然後再帶回府去。那少爺還頗爲興奮,他嫖過妓,家裡嬌妻美妾都有,可還沒在這種破爛地方爽過呢,還是跟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
和那姑娘一比呀,他見過的女人都成了地上的泥。
可是當他一進屋,看到坐在牀上的湛然時,還是嚇了一大跳。然後後知後覺對方的眼睛是瞎的,這才悄悄吐了口氣。
湛然問:“你回來了?”
少爺怕被認出來,從鼻子裡發出尖細的一個嗯聲,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量了湛然一番,心頭感到惋惜。還以爲那冰清玉潔的姑娘是個處子,沒想到並不是,真是叫人生氣。既然如此,待會兒他也不必憐惜了,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唄。
湛然輕笑,只是那笑聲帶着輕蔑:“是嗎?”
沒等少爺反應過來,脖子就已經被人扭斷了。他臨死前還瞪着眼睛,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欺壓百姓淫人妻女半輩子,什麼壞事沒做過,最後卻死在這麼個破茅草屋裡。
外頭的家丁還悶笑,以爲自家少爺躲好了,放風的家丁瞧見已經回來的少女連忙小聲通報:“少爺!少爺!那姑娘回來啦!少爺做好準備啊!”
和其他家丁交換了一個猥瑣的眼神,紛紛藏了起來,哪裡知道自家少爺脖子都唄扭斷了。
少女買了不少東西,她心情很好,可是還沒到茅草屋就被幾個家丁抓在了手裡。“你、你們是誰?!幹什麼?!放開我!放開我!”
她力氣雖然大,幾個男人一起上去扭着她,卻也是掙脫不開的。湛然在屋裡,神情愈發冷酷。
這世上的人就是如此,欺軟怕硬,爲虎作倀。
幾個人正準備把少女抓進去呢,誰知突然瞧見一個高大陰鷙的男人站在門口,兩隻黑漆漆的沒有眼珠的眼睛正“盯”着他們,一隻手上拖着一具人體,仔細一看,那不就是他們少爺麼!
少女還在掙扎:“放開!你們——”
湛然已經將她帶入懷中,只是幫她脫困後很快就將她放開,然後也沒說話,一步一步朝那幾個家丁走去。
這幾個都是平日裡仗勢欺人的狗腿子,人前一套背後一套,跟着少爺不知幹了多少叫人背地裡臭罵的惡事。橫行霸道這麼多年,可從沒踢到過鐵板。
看湛然是個瞎子,他們心裡雖然有點怵得慌,卻也沒多害怕。其中一個家丁操起手裡的棍子朝湛然後腦勺打去,少女驚呼:“小心——”
下一秒,那家丁的脖子已經斷了,整個人以極其扭曲的姿態躺在地面上,眼睛還睜的大大的。
剩下幾個一看不妙,頓時連滾打爬的往前跑,這回可惹錯人了啊,要是早知道那姑娘家裡有這麼個煞星,就是打死他們也不敢來啊!現在可好,少爺死了,他們回去會被打死,留下來也會死!
幾人倒是聰明瞭一下,知道分頭逃。這招若是對付普通的瞎子倒也罷了,說不定能成,可到湛然面前怎麼夠看,他足尖一點,幾乎只是片刻間,剩下五人便全被扭了脖子。
少女提着裙襬跑過來,就看到地上躺的橫七豎八的屍體。她咬住下脣看着湛然:“你……”
湛然沒理她,卻一把抓住了她。
少女被嚇了一跳,湛然伸手就朝她臉上摸。觸手的肌膚柔軟細膩十分光滑,掌心下的睫毛微微輕顫。少女連忙去抓他的手:“你做什麼!?”
“我以爲你很醜。”
“我醜不醜,關你什麼事?”
“你對我說的話,有幾句是真的?”
少女咬脣不語,湛然鬆開她,也不摸了,轉身循着記憶裡的方位去拖屍體,少女下意識問了一句幹什麼,他淡淡地回:“找個地方扔了,要不你來?”
她哪裡敢,連連搖頭:“不不不,你來吧,還是你來。”
等到湛然處理好了屍體,少女坐在屋裡等着他。兩人沉默地吃完晚飯,少女偷偷的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她以爲湛然是個瞎子,可湛然早聽出她的呼吸不對,問:“看什麼?”
少女說:“你……是不是下手有點太狠啦?我們可以把他們送到官府的。”
湛然冷笑:“可以,下次你一個人遇到這種人的時候,可以試着用語言感化一下。”看看有沒有用。
少女說:“……你不要這麼刻薄的說話,你剛纔……”
湛然又不理她了,少女靜靜地看着他,眉毛皺着。“是我的錯覺麼,爲什麼我覺得你越來越……戾氣重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你在要求魔教教主用愛感化惡人?”湛然毫不留情地嘲諷她。“以前你見過我麼,我們什麼關係,你張嘴閉嘴都是以前?”
少女不回答,反正,反正他以前絕對不是這樣的,他真的有些地方不對勁,一開始她以爲是巧合,可現在看來並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