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碗湯(六)
江同非會這麼說話也實在是出乎清歡意料之外,但是她的驚訝並沒有保持很久,而是很快就化作了冷漠的譏嘲:“你不會是忘了我們已經分手了吧?”
“我沒有同意。”
他沒有同意?誰問他同不同意了?清歡坐在江同非腿上也不急着離開,這小子脾氣特別擰,她要是掙扎,兩人能在這糾纏到天黑。她不打算再跟現在的江同非糾纏不清,所以決定速戰速決:“我是喜歡你,但那是在知道你把我當替身之前,江同非,你覺得我是有多賤,在知道真相後還會跟你在一起?”
沒等少年回答,她的眼神就變得如同寒冬般冷冽,“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江同非如遭雷擊,他甚至都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挽回眼前這一幕,或者說,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想要的是什麼。好一會兒,他才從牙縫裡擠出來那麼一句話:“你……你不喜歡他!”他不信才這麼點時間她就移情別戀了!
方纔還十分冷漠的清歡眼神突然變得哀傷而柔軟,她定央央的凝視着江同非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告訴他:“如果沒有愛,有很多很多的錢也可以。”
江同非呆呆地看着她,像個天真的孩子,眼睛裡甚至還有着不解與茫然。
“我二十七了,我不能再把我的時間浪費在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真心喜歡我,不再欺騙我的人身上。我也沒有時間再去追求愛情了,而你。”她湊近,輕輕吻了一下江同非的臉頰,“尊重與忠誠,這是身爲男性最基本的品質。你兩樣都不曾給過我,那麼我也就不要了。小非,你該長大了,沒有人會永遠等你。”
說完她從他身上下去,江同非就傻乎乎地看着,被她拉下車也沒反應過來,直到她重新上車,從車窗裡看了他最後一眼。
是真的最後一眼,是此後五年裡,江同非最後一次看見清歡。
從這之後他再也沒見過她,哪怕他去找,去蹲點,她真的不想見他,就有無數種方法讓他不得其門而入。江同非開始失眠,他臉上每天都掛了兩個好大好大的黑眼圈,他甚至連高考志願都懶得填報,如果不是江如紈幫他報了名,他興許連學都不上了。
他無論如何也睡不着,整天呆在家裡也提不起勁來去做別的事,就感覺心口空蕩蕩的好像少了一塊,那東西沒了,也並不怎麼疼,只是好像帶走了他全部的生命力跟希望。
最後還是江如紈把他給打醒的。從小到大江如紈都捨不得碰他一根手指頭,這一次卻是忍無可忍,給了他一耳光。要是換做以前的江同非早蹦起來了,但現在他卻只是擡起頭給了江如紈一個無意識的眼神,好像一點都不知道疼——她明明已經用盡全力了。
“喜歡就去追呀!每天傻愣愣地待在家裡,人家就能回到你身邊嗎?!”江如紈簡直有些恨鐵不成鋼了,她瞪着這個從小就聰明的弟弟,她跟弟弟是不一樣的,弟弟長得好,又聰明,爸爸媽媽特別喜歡他,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希望以後家裡也能出個大學生。對江如紈來說,江同非不僅是父母的希望,也是她的。雖然一開始她就覺得江同非跟衛清歡不會有結果。
那樣生在雲端上的人,是不會與爛泥爲伍的。因此江如紈一點都沒把兩人分手的事兒往自己身上想,還以爲是因爲出身相差太大以及十歲的年齡差導致的分手。本來還反對這樁戀情的她現在正苦口婆心的勸着江同非:“你正是好年紀,不要辜負時光,努力學習以後找到一個好工作,到時候事業有成,衛小姐還是會喜歡你的。可是如果你現在什麼都不做,她又怎麼看得上你呢?想要人家瞧得起,就要自己有志氣呀,面子不是別人給的,要靠自己去掙……”
她一說教起來就沒完沒了,江同非本來最煩她這個,絮絮叨叨又說不到什麼重點,可這一次他竟然聽得非常認真,搞得江如紈心裡暖洋洋的充滿成就感,大概弟弟五歲之後就再也沒對自己這麼乖過了!
江同非盯着江如紈,突然問她:“你覺得我喜歡衛清歡麼?”
“喜歡啊!”江如紈理所當然的回答。“這不是很明顯麼?你對她比對我都親!”
說到這裡她其實是有那麼點小小的嫉妒的,“你喜歡人家,自己感覺不到麼?”
就算是演的,久了,也會深陷其中。然而女主角卻突然清醒抽身而去,剩下自以爲不曾陷入的人在原地苦苦掙扎。
江同非又開始發呆了,他總覺得自己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似乎有什麼答案呼之欲出,但是他又並不想去知道。
清歡真的像江如紈麼?
江如紈只有一米六,清歡卻足足有一米七二,江如紈是及肩短髮,平時垂在肩頭,清歡卻是及腰長髮,平時盤在腦後,江如紈性格羞怯柔和,清歡卻古板嚴肅……仔細想想的話,她們有哪裡相似到他會找清歡做替身呢?難道就是因爲清歡比他大?那不見得吧,比他大的女人多了去了,他也沒有飢渴到看到一個上一個。
勉強能夠牽強附會的就是清歡跟江如紈在長相上確實有那麼一點點神似,但也只是一點點,因爲性格穿着的不同並沒有多麼好辨認,可江同非卻一直覺得兩人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現實卻完全相反。
那麼這代表了什麼呢?
江同非不敢再想下去了。
江如紈見他陷入沉思,不敢打擾,躡手躡腳走了出去,把空間留給江同非自己。
就這樣大概過了有一個多小時,江如紈突然聽到房間裡傳來砸牆的聲音,她非常擔心地在門口站了兩三分鐘,才試探性地說道:“咱們家牆空心的……你小心點兒啊。”
裡頭沒聲兒了,江如紈特想進去看看,可一想到這會兒弟弟應該抱着膝蓋療傷呢,就沒進去,轉身去廚房做飯了。心情難過的話,吃點東西會好很多。
江同非確實是想通了,雖然還有點模棱兩可,他覺得自己特別傻逼,傻逼的都沒法用語言來形容。他又想起清歡說他從來不知道什麼叫作尊重和忠誠,沒有男人最基本的品質,雖然不想承認,可現在的自己確實不夠成熟,也沒有資格站在她身邊。
難道要一輩子做地下情人麼?江同非不願意。
兩人之間橫亙的十年是無法跨越的溝渠,他如果想要與清歡並肩,就必須站在一個非常非常高的高度。
想通了的江同非本來是打算跑去找清歡示愛順便表示忠心的,誰知道她並不願意見他,一開始江同非還有心思想別的方法,後來隨着清歡的杳無音訊,他才逐漸明白一個道理——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假使有一天她要結婚,和另外一個男人過一輩子,他也沒有能力去阻止的。
因爲他根本不知道她身在何處,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樣了。她的手機號碼換了,所有的聯繫方式都改了,將關係斷絕的一乾二淨,江同非甚至都不知道原來那個曾經在他懷裡害羞不已的女人,竟然也能這樣乾脆利落,一點餘地也不留。
不留給他,也不留給她自己。
然而和衛家比起來,他這麼個一窮二白的少年實在是不夠看。她不想讓他見的話,他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方法的。江同非生平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無能與卑微,那個女人,就像是天空皎潔的明月,他曾有幸將她捧在掌心,現在明月高懸天空,隱蔽於浮雲之後,再也不會出現了。
這個認識讓江同非再次變得失魂落魄,直到他無意中翻到錢包裡的一張名片。
那本是他從未打算涉足的領域,可是如果能夠在這個領域大放光彩,那麼即使她不肯見他,也總能見到他。
光芒萬丈的他。
對於清歡這種放羊吃草的行爲,高原整個人都驚呆了。他一開始真的以爲這兩人頂多小打小鬧個兩三個月,沒想到五年過去了,這個狠心的女人竟然一直沒有去見江同非。
於是高原養成了每次見面都要詢問清歡的習慣:“你的小情人可是越來越紅了,這眼瞅着都成國際巨星了,你再不收網,小心人家變心啊!”
清歡喝了口奶茶,老神在在:“你操的哪門子心。”
江同非是狼,狼一生只有一個伴侶,他既然想通了,就是再給他十年二十年,他也不會變心。
“你哪來這樣的自信心???”高原忍無可忍地問。“現在這世界,什麼誘惑沒有,你就能保證他還是五年前的少年?你省省吧,普通出身在圈兒裡卻潔身自好到現在,沒有點城府真能這麼幹淨?再說了人家現在可也才二十二歲!”
聞言,清歡笑而不語,其中固然有江同非逐漸成熟的原因,卻也少不得她的暗中打點,怎麼着……身爲主人,她也不能讓人染指自己的小狼狗不是,更何況她一直想看,他究竟能有多麼耀眼,讓那萬丈的光芒,再也無法被她忽視,纔會出現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