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碗湯(六)
這個世界上什麼最可怕?
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答案。有人害怕貧窮,有人害怕失敗,還有些人怕一隻小小的蟲子。
可清歡最怕的是貪婪。
她怕自己變得貪婪,更害怕這個世界上的人們變得貪婪。如果被這種東西咬住脖子,那就永遠都不能再掙脫了。因爲人心會被貪婪越撐越大、越撐越大。
大牛跟二虎是村子裡一起長大的,兩個都死了爹媽,所以就相依爲命的住在一起。今天東家吃兩口,明天西家給碗飯,日子就這樣艱辛的一日一日過了下來。
可是二虎的腦子有點問題。他本來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大家都說如果他有機會上學的話一定會是好學生。但他當然沒有權利上學,所以在小學畢業的時候精神恍惚摔進了水溝裡,醒過來腦子就壞了。
話說不清楚,總是控制不住的流口水,倒也有正常的時候,但畢竟少,總之看起來就像個傻子,大家都習慣了叫他二虎,後來乾脆就叫他二傻子。二虎性格溫厚,也不在意大家怎麼叫他,每日仍然是樂樂呵呵的。
他是知足的人,如果沒有飯吃,野菜也可以很健康,如果沒有新衣服穿,剛好可以省錢,如果能夠有機會上學,就一定要好好學習——二虎是這樣的人。
可大牛不是。
大牛是有野心的人。他羨慕有錢人,也嫉妒有錢人,甚至還恨他們。
憑什麼人呱呱落地就能享受數不清的榮華富貴,他們出生卻要爲一碗飯東奔西跑,就這樣還時常吃不飽?
本來生活已經夠艱苦的了,偏偏相依爲命的二虎還傻了。大牛沒辦法啊,只好肩負起了照顧這個傢伙的責任,誰叫他們是朋友是兄弟呢?他們以前還對着月亮學電視裡的人結拜,約好了以後誰有出息一定不忘記另外一個。
可是,大牛也只是個孩子,他也還沒有長大,一時半會的照顧還可以,但誰能堅持個十幾二十年都照顧這麼個傻子?大牛也想生活呀,他也想好啊!
可是二虎越來越傻了,還總是惹麻煩,村裡小孩要是拿石子丟他,他能把人家小孩從村東頭攆到村西頭,然後再一巴掌把人扇到溝裡去。大牛已經數不清多少次賠罪了,一次兩次三次,次數一多,他覺得很累。他們跟其他人不一樣的,他苦口婆心地勸二虎,不要這樣,不要還守手,也不要罵人,可二虎卻每次都委屈地說:他們罵我,還打我。
說着手朝頭上指,那裡還真紅了一塊。大牛嘆了口氣:“就算是這樣我們也不能打人的。”
“爲、爲什麼?”
“因爲那些孩子都有爹媽,我們要是打了他們,他們爹媽找到我們,我們就得捱打了。”
是的,他們生來卑微,和那些人相比是不一樣的,他們連父母都沒有,只能彼此相依偎,可這樣的短暫交集有什麼用呢?不過是兩個怕冷又沒有棉被的人蹲在地上瑟瑟發抖。
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大牛到了年紀後就去工地上和水泥了,他非常刻苦也非常想改善自己現在的日子,可他什麼都做不到。他沒有學歷沒有家世到現在都還是孤家寡人,他什麼都沒有。
而且還有個沒有血緣關係卻偏偏要一直照顧的傻子。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個奇怪的人。
那個人站子啊他面前告訴他說,二虎的命格非常神奇,別看他現在傻兮兮的,可只要這福運一上來,早晚守得雲見月明。畫裡畫外都透露着二虎不簡單的意思。大牛一開始是不信的,後來他隨手買了一張彩票丟在了桌子上,二虎刮開後,大牛驚奇的發現他竟然中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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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如此類的事情不勝枚舉,和倒黴透頂的大牛比起來,除了上不成初中以外任何事都能逢凶化吉的二虎,就成了讓大牛嫉妒的存在。
其實如果日子一直這樣過下去也沒什麼不好的,只不過沒有人能想到,有一天在工地上大牛正開着攪拌機,卻有一個人被絞了進去,等到發現的時候早跟水泥融爲一體,都硬了。
工地不肯負責,工頭也把錯都推到了大牛身上,大牛的日子可真難過啊,他忍不住要想自己這麼就在過這樣的人生呢,命運這個東西就是這樣的啊,他i應該認命纔對。
就在大牛一籌莫展的時候,那個神秘的人又出現了,聲音淡漠聽不出男女,沒有情緒浮動,聲線一致。
卻給了大牛一個好方法。
既然你的命不好,既然二虎的命好,那你奪過來也就是了。
神秘人給了大牛一張符,告訴了他用法。
大牛被蠱惑在睡夢中殺死了二虎,還將他的皮剝了下來,從此之後,他變成了那個姓連的人,而真正的連家人,早已死在了那個晚上,大牛殘酷的一條圍巾的蒙殺。
他奪走了二虎的姓名,奪走了二虎的身份,連自己的生辰八字都換掉了——說不後悔是不可能的,那畢竟是自己最喜歡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可在那之後次次逢凶化吉化險爲夷的情況讓大牛驚呆了,他再也不會感到心慌恐懼了,他甚至還期待再見到一個活的二虎,告訴他說,你看,我們有錢了。
但二虎死了,再也不會活過來。
大牛按照神秘人所說,將二虎的屍體埋在了大槐樹下,槐樹極陰,若將屍體埋在下面,那這具屍體的靈魂就會被困在這槐樹方圓五步之內出不去。這麼做無非是做了虧心事的人怕害死的人化作亡魂來報復自己編造出的故事罷了,可大牛信了。
他把二虎埋好後匆匆打理了其他事情,迅速去到了首都,開始了他堪稱傳奇的一生。
講到這裡清歡嘆了口氣:“剩下的不用我多說了吧,你們都明白的,這具屍體就是二虎,纏着連爺爺的也是二虎,當年他悶死二虎之前曾經不肯讓二虎睡覺,二虎是個傻子,記得的東西有限,可傻子也知道好壞,所以他死後就算恨極了連爺爺,也仍然要玩這個很幼稚的遊戲,叫不許睡。”
連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這、這這麼可能呢?”
“不信的話你問問啊。”清歡說,“這有什麼不可能的,人總是會變得不是嗎?尤其是某些人,最終都會面目全非的。”
“你們家虧欠二虎的太多了,所以才讓你們父子倆守靈,希望能借此去掉一些二虎的怨氣,畢竟那樣死去實在是太疼了啊,就算是魂體,也能看到被剝皮的自己。那種感覺……”清歡都無法想象。“總之暫時就先這樣,其他的只能慢慢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二虎怨念極深,想要立刻消散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微微笑了一下,問連:“後悔問我了嗎?”
如果他沒問,她就不會說,這樣的話就能維持一個虛假的平衡,至少連會過得快樂一點,他的父母也是。
在連家人的印象裡,連爺爺應該是個很愛家很疼孩子的人,是的,面對自己的家人的時候,他的確是個好人。可之於二虎,他又是什麼樣的人呢,神秘人的引誘是一方面,可他自己纔是最主要的原因。別人將刀子給了他,是他自己選擇的殺人。
所以說什麼驅鬼難是假的,清歡就是想讓那個糟老頭再吃點苦頭,然後放二虎的靈魂去投胎。他這些年也沒做過什麼壞事,頂多就是壓住連爺爺讓他不能走路,其次就是撐眼皮不讓睡覺——雖然說有幾次想殺人,奈何都沒有成功。
這就比較尷尬了。
二虎的屍骨被撿出來,連和父親以連家人的身份爲這個真正姓連卻被偷走人生和性命的人守靈。清歡每日都會過來點燃一根引魂香,希望能夠讓二虎快些去投胎。這一世過得夠不好的了,下輩子一定會得到好的回報的。
在鄉下待了七天,七天後大槐樹被砍伐掉,院子也推平了——大牛也好,二虎也好,他們誰都不會回到這個地方來,所以這裡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回到首都後,清歡就發現二虎不見了,而連爺爺已經清醒過來,只是多年不走路,雙腿的肌肉早已萎縮,整個人的精神也極其不好,看起來油盡燈枯的,似乎下一秒就能立刻死掉。
清歡沒有憐憫他——誰去憐憫二虎呢?
大牛也沒有多少時日好活了,他也會爲他所做的付出代價,偷得這一世人生又有什麼用,來生二虎只會比現在好,可他卻不一樣了,到時候他會是個什麼東西都不知道,更別提是揚名立萬了。
家財萬貫,卻不得花,這可能就是對大牛最可怕的詛咒了。他還沒有來得及徹底享受一下自己的成功,就又被打落到了谷底。這一次他不會再爬起來,因爲這裡,是地獄。
連爺爺果然沒能活多久,當天夜裡就死了,連來找清歡的時候眼眶紅紅的,她見了問:“你怎麼了?”
“我沒事。”
這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會死去,可與此同時,也會有無數的新生命誕生,但連爺爺……他會變成什麼樣子,她真的是很想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