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哪去了?”
考雷什小心翼翼的移動,每次踩在枯枝落葉,或者碎石子發出刺耳聲響時他都要暗自咒罵一句,因爲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悶頭亂撞的傻瓜。
他沒走多遠就聽到了什麼聲音,隨即停下腳步四下張望。
這片廢墟被一道道壕溝和彈坑分割成了衆多深暗陰影,體型微小的昆蟲在飛塵裡舞動,凋零樹葉投下的影子彷彿是乾癟的膜翅。
很快,他又聽到了那個聲音。
扇動聲,翅膀的扇動,就在不遠之外。
緊接着又傳來一陣細微躁動。
扇動聲又出現了。
下一秒,一陣激烈掙扎的狂亂聲響毫無預警地傳來,又戛然而止。
距離他不到十米之外的花圃叢被晃動撕扯得劈啪作響,他立刻放低身軀,舉起武器。
很快,某種非人的生物發出了短暫而粗啞的尖嚎,與之相伴的還有低沉咆哮。
在他身後的廢墟深處,一聲痛苦哀呼隨即傳來。
考雷什知道那是薩託的聲音。
他挺直身軀,知道那位祭司受傷了,身陷險境,他不能就這麼……
接着,他聽到一聲食肉動物的隆隆喉音,身體立刻僵住了。
那聲音幾乎近在咫尺,他不確定是哪個方向。
恐懼的冷汗沿着他的脊樑緩緩流淌,他擡起刀準備出擊,邁步向前,靠着一根折斷的大理石柱挪步繞行,那石柱就像一株上下顛倒的蘑菇般從坍圮的碎石之中拔地而起。
他將後背緊緊貼在石柱上,慢慢地,慢慢地探出腦袋瞥了一眼。
他看到了那頭生物。
也許算是看到了。
那只是一團陰影,一團非人形陰影,一頭兩足行走的巨犬。
它龐大而兇暴,皮膚彷彿是幽暗如血的午夜天空,就像臨終狂人的最後一句詛咒般輕若無物卻又充滿惡毒。
它棲身於幽影之中,在陽光下並不存在,只有扭曲向上的犄角發出暗紅色的微光。
考雷什能感覺到它喉嚨裡的咆哮。
恐懼將他籠罩起來,他心頭那團冰冷厚重的寒意彷彿是羣山之巔上的堅冰。
他聞到了血氣息,濃烈的氣息。
那頭怪物口中叼着什麼東西,一塊閃亮的黑色物體。
它將那東西拋在地面上,發出一聲隆隆嘶吼,就像是最爲低沉的蠻族皮鼓。
考雷什感覺自己的神智都開始被剝離出軀殼,他動彈不得,只能等着它轉過身來,等着它轉過身來發現自己。
他屏住呼吸,將自己緊緊貼在那冰冷光潔的大理石柱上。
他彷彿是在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那張巨口將他咬住。
他熬過了無限的時光纔敢再次喘息,隨後那頭怪物又發出一聲低沉咆哮。
考雷什聽到地不遠處花圃從發出一陣擾動聲響。
他冒險又探頭張望了一下。
那頭怪物已經無影無蹤,它走了,遁入了廢墟深處的黑暗之中。
考雷什又等待了一陣子,隨後他雙手緊握刀柄,從陰影裡邁步而出,踏入了那頭怪物剛剛所處的幽暗空地。
在空地中央,被怪物拋下的那個物體躺在腐葉之間。
那是一團慘遭撕扯的漆黑羽毛,像墨色絲綢一樣閃閃發亮。
那是薩託的使魔,它已經死了,支離破碎,一邊的翅膀幾乎徹底被咬掉了,鮮血潑灑在它的羽毛和周圍的地面上,在暗淡幽光中如同一粒粒琥珀,覆蓋在羽毛下面的精巧奇物已經重歸爲幾塊骨骼。
考雷什與這些神經小子相處了很久,已經能夠明白薩託那聲遙遠的痛苦哀呼是何緣由。
在人類巫師的詞彙裡,這叫同感。
使魔遭到攻擊,巫師也會感同身受。
考雷什挺直身軀,努力回想薩託的呼聲是從哪裡傳來的。
他盡力辨明方向,但這十分艱難,此刻胸中的恐懼很劇烈也很冰冷。
他見識過很多怪物,但從未有怪物帶給他如此恐懼,彷彿只是簡單的呼吸就足以扼殺他的靈魂。
這個東西……
忽然,考雷什的腦子裡劃過一道閃電。
他似乎在某個古老的典籍裡見過這個東西,但那並不屬於溫迪戈教會體系裡的存在,而是來源於拜血教。
尋血者,一種來自血神領域的惡魔。
意識到自己剛剛和一個血神惡魔打了照面,考雷什感覺喉嚨裡有一道冰川逐漸向上蔓延。
他讓彎刀在掌中滑落,直到他用手緊緊握住刀柄末尾,這個備戰起手姿態能夠將手臂和武器的長度延伸到極限,從而達到最大的威脅範圍與施力效果。
這個起手姿態絕對稱不上精妙,但如果他再次遭遇那頭惡魔,考雷什也不認爲隨之而來的搏鬥會有任何精妙的成分。
他邁步前進,在交替的陽光與陰影間穿行,頭頂的天空不斷傳出沉悶的雷鳴。
慢慢的,他逐漸察覺到了一種新的聲響。
那是呼吸聲,是沉重的呼吸聲,是傷者的掙扎喘息。
考雷什俯身從一根長滿怪異葉片的低矮枝杈下面鑽過,隨即看到一個龐大的身軀癱在陰影裡。
那是一個歐克,他的皮革甲冑是暗棕色的。
“烏爾?”
考雷什蹲在對方身旁,低聲問道。
特戰小子眨眨眼睛,擡起頭看着他。
“蝦米。”
他露出微笑,隨後又在痛苦中繃緊了面孔。
此刻他的軀幹上鮮血淋漓,他的腰部和胯部被什麼東西撕咬出了一個巨大的傷口。
“噓!”
考雷什嘶聲道,試圖給他包紮傷口。
“我中了那混蛋的招。”
烏爾低聲說。
“簡直是憑空出現,看來今天這裡有東西與俺們作對。”
“我看到它了,你先別動。”
“再給俺一點時間,俺的傷口在癒合,俺很快就能重新站起來。”
“薩託也受傷了。”
“俺聽到了,俺讓海格去找他了。”
“你剛纔那話是什麼意思,烏爾?什麼叫今天這裡有東西與我們作對?”
烏爾咳嗽起來,身體的抽搐令他不禁微微皺眉。
“俺們發現了一個紅色蝦米秘密小窩。”
“我知道。”
“但那裡防守嚴密,所有俺們打算想個辦法進去,海格從明處出擊,俺則在後方行動,趁那些蝦米的注意力被海格吸引的時候悄悄鑽進去,俺的目標是溜進一間防守鬆懈的屋子,拿走裡面一樣東西。”
“之後發生了什麼?”
“他觸動了某個陷阱。”
考雷什背後的一個聲音回答,他立刻轉過身去。
薩託站在陰影邊緣,緊緊盯着他們二人,他手裡握着一柄刀刃厚重的短刀。
“過來,蝦米。”
薩託低聲說道,他的雙眼如同閃電球般明亮。
“該死!”
烏爾也大喊道。
“別過去,蝦米,待在俺身邊!”
“什麼?”
考雷什結結巴巴地問,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薩託邁近了一步,考雷什瞪着對方,雙手緊緊攥住刀柄。
他能聽到烏爾在自己背後努力掙扎起身,也能聽到對方拔刀出鞘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