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禾回答得比我搶先,他說:同學辦了個生日聚會,我和薇安一起去的。
父親的臉依然很黑,他說:生日會這麼晚回家?羽禾你不知道你們高三了麼?
我說:這是唯一的一次,爸爸,以後我們不會再這樣了。
媽媽穿着睡衣從樓上走了下來,很大聲地說:薇安從沒有這麼晚回家過,從沒有。
羽禾聽出了媽媽話裡的意思,他說:對不起,爸爸媽媽,以後我保證不會再帶妹妹外出。
我大吼道:不關羽禾的事!是我同學的生日我讓他去的!還有,我們已經長大了,我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麻煩你們別像審犯人一樣,好嗎?
媽媽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她從我的頭髮上弄掉了一點蛋糕屑,她的聲音冷冰冰的,一點溫度都沒有,她說:我看讓羽禾轉學的決定,是錯的。看看薇安現在,都成了什麼樣子了?
我拍掉了她的手,我說:我不明白你爲什麼每一次都把責任推到羽禾的身上!媽媽,你怎麼這麼不公平了?
媽媽看了看羽禾,又看了看我,然後說:薇安,你從前不會和我頂嘴,你看看你現在。
我無言以對,我知道最近我的確變了,我體內的某根逆骨正在錚錚作響,我感覺有種可怕的能量隨時會在我體內爆發。可是我清楚地知道,一切都是來自於我的內心深處,而並非是羽禾給我帶來的改變。
羽禾說:對不起,爸爸,媽媽,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了。我是哥哥,我應該早點把薇安帶回家,讓你們擔心了。
爸爸的神色稍微有些鬆動,爸爸說:算了,這麼晚就先不追究你們了。你們都高三了,馬上面臨升學,我希望你們以學業爲重,以後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你們兩個人都要受罰,上去洗洗睡覺吧。
我們如獲大赦一般奔上了樓,各自回房的時候,羽禾調皮地對我吐了下舌頭,我心裡一陣莫名的歡喜,關上了門,美美地睡了一覺。
“許洛離,我想了一個晚上,我覺得我還是不能和你談戀愛。”第二天早上看到許洛離一臉歡喜地在教室樓下等我的時候,我下意識地說了出口。
那一刻,我看到許洛離原本甚是歡喜的臉瞬間就低沉了下來,他手裡還提着早餐,我最愛吃的那家包子鋪的包子,奶黃的,隔着塑料袋我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包子香味。
許洛離愣在了原地,我站在他對面,低着頭看着他手裡的早餐,不敢擡頭。昨天我給了他多大的驚喜啊,我能體會他的心情。昨天有多開心,現在就有多失落吧。
他冷冷地說:陳薇安,你玩我呢?
我搖了搖頭,我說:沒有,洛離,我沒有玩你。我只是覺得,我們做朋友更合適。而且,我們馬上就高考了。
可惡的陶斌然又從旁邊飄了過去,這一回,他和漫妮在一起,陶斌然隨風飄來一句:喲,大早上的這麼清熱呢。許洛離,恭喜你啊,美夢成真。
許洛離當時就迅速轉身,一把拽住了陶斌然的手,然後一拳朝他臉上揮了過去,嘴裡說着:讓你幸災樂禍,你還真以爲我不敢揍你是吧?
血氣方剛的年紀,拳頭總是最好的出氣口,某些時候比用力呼吸都管用。
陶斌然邊躲邊罵着:許洛離你有病是吧?陳羽禾揍我,你他媽也揍我了?你還真以爲我怕你們不成?
漫妮挺身擋在了陶斌然的面前,然後大聲說:許洛離你再欺負我男人,我就跟你拼了!你別仗着個子高就胡亂揍人!你有種談戀愛別人還不能說麼?
許洛離大概當時氣急了,脫口而出:饒漫妮你他媽早就不是處了,還有種說別人!
這句話是吼出來的,教室樓下來來往往的都是學生,很多人瞬間停了下來,不少人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神情。
漫妮的臉都白了,看了看周圍,看了看許洛離,看了看陶斌然,最後,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那一刻,我明白,她以爲我把她的秘密抖了出去了。
我看着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大清晨的早上樓下發生這麼熱鬧的事兒,好幾個樓層的同學都探出頭來了,那一刻,漫妮痛苦地蹲在了地上,她再次擡起頭來的時候,眼神裡閃着惡毒的光芒,她說:陳薇安,從今以後我們就是仇人,你記住了!
我幾乎是喊出來的,我說:不是我說的!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她顯然不會覺得陶斌然會把這當成是對別人吹噓的資本,她怪我是怪定了,她站起來飛快地跑遠了,陶斌然用手指了指許洛離,然後也快速追了上去。
我和許洛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我們誰也沒有說話,他走在我的前面,到垃圾桶的時候他把早餐隨手一扔,然後大步朝樓上走去。
等我進教室的時候,漫妮已經趴在桌子上哭開了,身邊有好幾個女生正在安慰,七嘴八舌地在說着些什麼,我進去的時候她們朝我這邊看了一眼,都是那種仇視叛徒的目光看着我,然後她們又繼續安慰着漫妮,彷彿漫妮的非處是我造成的一樣。
我已經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麼了,爲什麼有時候人顛倒黑白得如此理所當然呢?我悶悶地坐在了座位上,蕭琴歡已經不和我做朋友了,拉了三四個女生和她一起,仟伊被排擠被冷落慣了,一個人興致勃勃地趴在位子上畫漫畫,一心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全世界彷彿只剩下我一個人,那些昔日圍着我轉的夥伴們,都各自有了各自的新朋友。那些昔日說愛我愛得死去活來的追隨者們,都各自有了自己的新歡。
我整整一天都不知道老師在講什麼,我覺得我的世界要變天了。我第一次感受孤獨的滋味,不管做什麼,都是一個人,身邊再也沒有了前用後簇、花團錦簇的那種飽滿感,失落灑滿了一地。
曹健還在咻咻地給我放冷箭,他從前坐在我的後面,是爲了能和我多說幾句話。可是如今,他和我同桌的女生聊得正歡,兩個人下了課就嘻嘻哈哈、旁若無人地笑着鬧着,偶爾還玩着曖昧的手指遊戲。
他們一玩,瞬間好幾個同學都湊了過來,大家圍着他們倆歡天喜地地笑着鬧着,我坐在旁邊如坐鍼氈。我深切地感受到,我已經被他們邊緣化了,不再是大家眼裡獨一無二的公主,不再是大家言聽計從的意見領袖。
我,陳薇安,失寵了。
我的世界不再是紅色了,開始變成了一片暗沉沉的黑色,就像那個秋天一樣,什麼都枯萎了,沒有半點生機,就算天空飛來的飛鳥,也不過是惱人厭的烏鴉而已。
許洛離和蕭琴歡在一起了,他們甚至偶爾在課堂上公然牽手。就算和陶斌然打過架又如何,他們胳膊摟起來的時候照樣是兄弟,這就是男生的情誼吧。而我,因爲這麼一場誤會,被漫妮帶動大家孤立我,蕭琴歡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很快了成了新的團伙,蕭琴歡代替我成爲班裡女生的新主導者,她顯然比我更懂得如何籠絡人心,她們整天在一起笑着鬧着,彷彿故意告訴我她們有多快樂似的。
羽禾感受到了我的不快樂,爸媽也感受到了,媽媽說:薇安,是不是最近功課的壓力大了?
羽禾說:薇安,不管任何時候,你都有我。
爸爸說:等放假了我帶你們去滑雪,開心點吧,薇安。
我緩緩地說出口,我說:爸,媽,我不想讀書了。
那一刻,他們臉上駭然一片。
爸爸說:薇安!瞎說什麼!你們現在壓力大爸爸能理解,但是怎麼能在這個時候輕言放棄呢!
媽媽說:薇安,明天請假休息一天,媽媽帶你去散散心。不想讀書這種話千萬不要提了,知道嗎?
爸爸說:羽禾,薇安最近怎麼了,爲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羽禾無言以對,他也不知道我怎麼了,沒人知道我怎麼了。
我每天走進教室,看到那一片冰冷的目光就覺得喘不過氣來。我受不了曹健和那女生在我旁邊整日嘻嘻哈哈故意讓我難堪,我受不了漫妮和她們的冷言冷語,我受不了蕭琴歡在班上旁若無人地秀幸福……這個不再屬於我的世界,我只想拼命地逃脫。
我覺得我又一次回到了小時候,小時候爸媽不在家的那些日子,我被幾個阿姨惡狠狠地扔在角落裡,她們吃掉了爸媽買給我的高級糕點,她們把我的玩具悄悄地帶回家給自己的孩子玩,每一次爸媽出差的時候,她們就帶着她們的孩子到我家來吃吃喝喝,玩我的玩具,睡我的被子……
每每爸媽快要回來的時候,她們就立馬變了個人地開始變着法子地給我做好吃的,交代我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並且威脅我。當爸媽回來的時候,看到是我被照顧得好好的樣子,所有人對我畢恭畢敬的,我拼命地哭,爸媽以爲我只是想他們了,我說阿姨他們很壞,爸媽覺得我只是童言童語叫不得真。六歲以前,我就這麼過來的,爸媽以爲請了四個阿姨帶着我我就可以安然地長大,他們永遠不知道,六歲以前我的世界有多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