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院
偌大的庭院裡與正房前廊下掛了很多各式琉璃燈,看起來燈火輝煌。
外面冰天雪地嗬氣成霜,長春院正房花廳內卻是暖融融的。描金鸞鳥熏籠裡燃着摻有梅香餅上等銀絲炭,一走進就有一股梅香味兒迎面拂來。
廳中一張很大的八仙桌上擺滿了美味佳餚,應有盡有,很是豐盛,金盞玉盤,盡顯王府尊榮。
所有人都到了,大家與景王妃見過禮之後,便各自落座。
景王妃今日穿了一身正紅色妝鍛織金絲牡丹花小襖,頭戴纏絲赤金鑲紅寶石鳳釵,坐在首位,笑得異常燦爛。
“府裡歷來清淨,想着咱們除了除夕能坐在一起共膳,平時也沒有什麼機會,也着實是我這個做王妃的有些失職了。這次想着咱們多添了位妹妹,便把大家招在一起吃吃喝喝說說話,大家也都不要太過拘謹。”
“瞧王妃姐姐您說的,這後院裡就咱們這幾個人,什麼時候都是有機會能坐在一起的。”喬側妃長眉輕挑,笑得嫵媚動人。
“是啊,本來還想着請殿下也來的,可惜殿下公務繁忙,也不得空,所以今日便只有我們幾個了。”
當誰不知道你根本請不來殿下似的,還用的着遮掩。
在場的幾人心裡都有數,可是這話肯定不能當面說,於是大家就只有笑了。至於笑下面是什麼,那也只有個人心裡才清楚。
玉嬌從那日知道景王連着去了西院那裡兩次,這幾日可是逮着機會就不放過小花的,別的也沒有,就是耍耍嘴皮子泄恨,這次也不例外。
“殿下唯一的空兒都忙着去西院了,花妹妹你可真是好本事啊,勾得殿下腳就知道往西院拐。”
平時碰到玉嬌的針對,小花可是從來不接腔的,這次卻是奇異的一反常態。
“看玉嬌姐姐說的,殿下哪是旁人能干涉的,還不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小花今日穿着雲霏妝花緞織的海棠小夾襖,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衣裳漂亮扎眼,妝容也好,人更是長得好,似乎一下子就出挑起來。
與以往素淡的形象相比,今日活脫脫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玉嬌今日一來,眼睛就從小花身上拔不出來了,暗罵了好幾聲狐媚子,也難怪會沉不住氣剛坐下就譏諷起來。
說了一句刺激還不嫌夠,小花又來了一句,“至於殿下能去哪兒,那也得看人嘍。”她上下瞅了玉嬌一眼,輕嘟了下脣,搖搖頭,“姐姐嘛,還差點兒。”
這表情,這作態,這話語,很是打擊人,只差沒直指着玉嬌鼻子說‘你長得太醜難怪殿下看不入眼’。
小花給人的印象一直就是溫順恭謹,少言怯弱。玉嬌也不是第一次開口針對她了,可她從來都是不吭氣,仿若沒脾氣的泥人。
當然大家也知道她不是完全沒脾氣的,至少頭一日來請安時的回擊,讓人知道其實她也不好惹,只是後來從不吭氣,面對旁人的譏酸也是默不作聲,便讓人以爲她就是個悶葫蘆性子。
而今天的這一出的表現,着實讓人大跌眼鏡。
這是那個悶葫蘆嗎?爲什麼看起來張揚跋扈的可以?又見她巧笑焉兮美眸盼兮,嬌媚眼波流轉之間,小嘴裡說出來的話卻無一不是往人心口上捅刀子。
不但景王妃愣了,喬側妃也愣了。
更不用說玉嬌了,直接臉紅了起來,紅到了最後隱隱發黑。
“你你——”玉嬌氣得連話都說不順暢了。
玉容作爲玉嬌的好夥伴,自是不能看着玉嬌受欺負的。
“花妹妹說的這話也太難聽了,都是姐妹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喲——”
這聲抑揚婉轉的喲,從來都不是小花平日裡說話會用的腔調,可是此時說出來,配着她突然豔光四射的臉,給人一種很搭配的錯覺,似乎這人就應該是如此。
小花其實長得是那種很妖的臉,臉蛋精緻小巧,最爲出彩的就是那雙桃花眼了。眼波流轉之間,一抹媚態若隱若現,勾魂掠魄。只是她平日裡總是半垂眼瞼,並且爲人低調,從來不爭不搶,不吭不響,讓人瞧不出這種鋒芒。
而今日也不知爲甚,卻是鋒芒畢露豔光照人,差點沒把人眼睛戳瞎。
小花不用照鏡子,就知道她此時是個什麼神態,這樣的嘴臉她上輩子可是駕熟就輕。上輩子她可是得寵的姨娘,四少爺心尖尖兒上的人,可不就是應該如此張揚跋扈,氣死人不償命嗎?用這樣的神態,用這樣的面孔,用這樣的語氣,她可是滅過不少人和她爭寵的人了。
沒想到這輩子,想着要容着讓着低調着,卻還是不得不拿出來。
飲鴆止渴啊,可她卻不得不!
“玉容姐姐這話說的真是輕身啊,這話是沒落在你頭上吧。她平日裡針對本夫人的時候,怎麼沒見你出來勸說,合着不是針對你的吧?真當別人是泥人啊,想怎麼捏怎麼捏?”頓了頓,不屑道:“什麼東西!”
前面的話也就算了,最後那句着實打人,那口氣那神態把不屑兩字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
不但所有人都驚呆了,一旁服侍的宮人包括小花帶過來的丁香丁蘭也呆了。
這花夫人是瘋了嗎?
可是大家也不能說她說的不對,畢竟玉嬌玉容和小花三人都是夫人,分不出高低位來。
雖然玉嬌玉容是聖上賞下來的,但這兩人從來沒得過景王的幸,也是這裡所有人都知道的。小花也是夫人,她身份也確實是這幾人當中最低的,可是別人是從璟泰殿裡出來的,這搬到了西院去,殿下也去了兩次。
孰重孰輕,衆人心裡自是衡量的出來。
可就這麼□□裸的當面打人臉上——
小花也沒去看玉嬌玉容兩人的臉色,一副不屑去看的樣子,對景王妃笑着道:“王妃您可千萬不要怪婢妾說話難聽,婢妾也是氣得無法。本想着是姐姐,年紀比我大那麼多,要讓着容着的,沒想到竟讓她說喜歡了。她說的喜歡了,婢妾可聽着耳朵疼的緊。”
玉嬌這會兒臉已經不是黑色的,完全成紫色的,不但難看,還扭曲的厲害。
一時火衝上頭,直接站起來朝小花衝了過來,被小花說的恍惚的玉容反應過來都沒來得及拽住她。
“哎呀,吵嘴吵不贏了,就想動手啊……”小花拍着胸脯,一臉驚嚇嚷道。
說是這麼說,動作卻是一點沒停下。只見她站起身,一個閃身躲了開,行動之間似乎也是匆忙應對的,回身之時不小心帶翻了她坐的那處桌面上的菜餚盤碗。
玉嬌的衝勢太猛,小花又閃了開,她先是撞在小花坐的椅子上,而後帶翻了椅子直接撲在了席面上。
幾乎是轉眼之間,場面就一片狼藉,一桌好席面也毀了差不多。
景王妃看着這混亂的場面,豎眉大怒。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王妃!”
玉嬌愣愣的爬在桌子上,直到玉容去扶她才反應過來。人直起了身,身上卻是狼藉至極,摸了一手的油膩湯汁不說,衣裳也是完全毀了。
小花當即行至一旁,跪了下來,“王妃請贖罪,是她先來動手的。”
“她動手,”景王妃氣得胸脯起伏不定,滿臉惱怒,“這些個奴才都是死的嗎,自是有人攔着她,這好好的一桌席面……”
“是婢妾的錯,婢妾不該看她衝過來就躲的。”
小花這話說得有點誅心了,不過別人說得也確實沒錯,總不能看着人衝過來,還坐那裡吧。
說是奴才們都不是死的,自會有人攔,要是攔不住呢?要是玉嬌一爪子上去把人臉抓花了呢?畢竟女人打架的手段不外乎抓臉。誰敢去冒那個險?
所以這真的不能怪花夫人,頂多也就是她不該拿話刺玉嬌夫人。
可這也是玉嬌夫人先針對別人的,人家花夫人不也說了嘛,總是忍着讓着容着,卻讓她說喜歡了。
是個人都有脾氣不是?誰敢說人家不該還嘴?
所以這個悶虧玉嬌是吃定了,當然一起吃悶虧的還有景王妃。
而景王妃還不能明面上表現出怨這花夫人的神色,只能憤恨的瞪着那個攪屎棍子玉嬌。
那邊小花一臉歉意的繼續說道:“都是婢妾的錯,弄得這好好的一桌席面毀了。王妃大人大量不開口懲罰婢妾,婢妾卻不能裝聾作啞,爲了表示婢妾認錯的心,婢妾決定自罰閉門思過一個月。”
景王妃詫異的眼神移過來看向小花,她這還沒開口她就給自己定性了?
小花一副自己罪該萬死的樣子,“還請王妃原諒,婢妾一定好好在屋裡閉門思過一個月,好好檢討一下自己。”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人家又是認錯又是自罰的,景王妃能說什麼。
“這也不怪你……”
“王妃不用安慰婢妾,做錯了就要罰,婢妾自罰閉門思過,只是婢妾閉門思過這一個月就不能來向王妃您請安了。”
說了這麼多,原來目的竟然是爲這。
景王妃臉上表情僵硬,“真不用,這事是玉嬌夫人挑起來的,不怪你。本王妃還是個明理的人。”天知道,景王妃說出這個不怪你有多難。
“可是婢妾也有錯,婢妾應該管好自己的脾氣,玉嬌姐姐脾氣本就不好,婢妾還忍不住與她針鋒相對起來,所以婢妾決定自罰閉門思過一個月。”
之所以不說多些時候,小花也是知道景王妃不會同意的。
“真不用……”
“王妃是不是覺得一個月太少了,不足以彌補婢妾的過失,那婢妾自罰閉門思過兩個月。”
景王妃眼睛銳利的盯過來,小花半仰着的臉滿是慚愧,眼神很真誠。
兩人眼神對視半刻,景王妃氣堵的收回。
“好了,不用說了,半個月吧。”
小花頓了頓,跪在地上又對景王妃福了福身,“謝王妃寬容。”
站在一旁的喬側妃和玉嬌玉榮兩人都呆了,有些反應不過來這花夫人一出出到底鬧得什麼鬼。玉嬌的火還沒有歇呢,只是顧忌着景王妃大怒,只能僵着臉站在那裡。
喬側妃則是眼光閃了閃,沒有說話。
小花這個從犯都‘被罰’閉門思過了半個月,‘罪魁禍首’玉嬌自是也跑不了。被景王妃罰了閉門思過一個月,還要抄十遍女戒。
席面都砸了,自是也吃不了了,景王妃僵着臉揮手讓大家都散了吧。
小花帶着丁香和丁蘭走出了長春院,出了院門,她才露出滿臉的疲態。
她揉了揉眉角,將全身的重量半倚在丁香身上。
玉嬌跟在後面出來的,還一副想找小花算賬的樣子,卻是被一旁的玉容硬生生的拽住了。
小花也沒有看她們,拽了拽頭上的風帽,往回走去。
一路回到西院,入了屋內立馬一股熱氣迎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