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濃情

入夜,月亮的光輝剛剛透過朱格照進來,蘭語蝶的心就開始不安寧,先是緊張,接着盡然極端不安起來。她在屋子裡面走來走去,喝了整整兩杯水,然後又強迫自己上牀安歇。但是閉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着。白兔、鞦韆、粉紅色花雨,都像一個深深的魔咒,控制了她的心靈,讓她不得不去追憶、不得不去聯想。而且,那位帶她深入一種難以捉摸陌生境地的白衣男子,其俊美、英挺又不乏脫俗仙氣的種種特質,實在勾引得她欲罷不能。

蘭語蝶禁不住有點惶恐,因爲她一直以爲自己已經愛上了上將軍。在宮中兩年,備受冷落而又受多艱辛,都沒有讓她真正不滿或者怨恨。原因就是在於她根本從來沒有真正想過要去做鷹王的女人。

當然,也就是沒有想過做任何一個上將軍以外男人的女人。

可是,這樣一種在自己心中深以爲堅貞的念頭,在昨夜,由於一隻白兔的牽引、一架花藤鞦韆的享受,還有那致命的粉色花雨的溫柔,就輕而易舉被拆散打敗。

“哦——”蘭語蝶忍不住在自己心中發出一聲哀嘆,這真是一個太值得諷刺太值得被瞧不起的事實了。

而且,更加諷刺,更加會讓別人(甚至是自己)瞧不起的是,自己居然還在回味想念。特別是,和司空長烈完全不一樣的,那個月光下出現的白衣男子好生溫柔又好生多情,他的一言一行充滿了叫人沉醉的魅力,即使只是淡淡的笑容,也讓她難以不被誘惑不被吸引……

蘭語蝶一下子從牀上坐起來,雙手很急怒地用力揉着自己的頭髮,抓痛了頭皮,似乎心裡纔好一些。

但是很快,她又被那種無言的悸動堅定不移地抓住心靈。

唉,她實在不能不去想,今天他會不會也等在那裡呢?今天的他,是不是也給自己帶來很多驚喜呢?

最終,蘭語蝶還是從牀上走下來,換上一件一邊襟口裝飾着花朵的白色衣衫,下系一條同色鏽銀色小碎花的裙子,簡單梳了下頭髮,髮髻上插那支鑲有龍眼大珍珠的簪子,然後就走出屋去。

她剛離開院子,兩個人影就從不遠處幾叢石蘭後面鑽出來,其中一個跑進左近的院子裡去。

這個院子是蘇涵英、於倩雪和玉雅雯三個人合住的,此時此刻,三個人都在屋子裡,練習了一天,晚上,正對着一壺茶,嗑着瓜子聊閒話。瓜子旁邊還有一碟梅子,好一會兒,三個人之中才會有一個伸手拿一粒。

從外面跑進來的則是孔春兒和孔秋兒中的一個。那兩個小丫頭被蘇涵英她們安排着在蘭語蝶的房子周圍刺探,同時輪值的還有許純美和韋可欣。因爲蘭語蝶此人太過蹊蹺,勢必有鬼,而她們呀,齊心合力,就是要把這個鬼給抓出來。

孔春兒一闖進門來就叫起來:“出去了、出去了!”喘平氣後,又道:“穿着整齊打扮得也很出挑。”

玉雅雯問:“那以你親眼看見的,她像是去幹什麼?”

孔春兒曲起手第三指節抵着下巴,佯作沉思然後道:“以我親眼看見的呀,我想,她一定是出去——”聲音拉得很長,吊足了她們的胃口,最後道:“會情郎!”

於倩雪說:“這宮中除了宮女,就是太監,會情郎,難道是會太監嗎?”

此言一出,大家都笑了。

於倩雪道:“也不盡然呀,除了宮女太監外,不是還有禁軍侍衛嘛?統領何慕華將軍官居正一品,就我們這兒就有極屬意他的呢。”說着話兒,她的目光立刻向一個方向飄去。

玉雅雯也笑着說:“不錯不錯,倩雪說得極是。像我們這樣,品貌才藝俱佳的,入宮跳舞爲的是什麼呀?不就是爲了謀一份好出路,以後成爲朝中重臣或者王公貴族的家眷。”她和於倩雪在看同一個人:蘇涵英。蘇涵英嬌羞異常,禁不住低下頭來。

過了一會兒,蘇涵英擡起頭道:“我看我們還是一起去看看,看看這個蘭語蝶夜晚出去到底是不是私會什麼人。不管是宮女太監,還是禁軍侍衛,如果被抓住,那都是逃不過去的,一定要被送入矩正院。”

於倩雪道:“木繡於林必遭風摧,這個丫頭就算來頭再大,進了飛羽閣的,原本都不是貧苦人家,就該知道收斂些。”

玉雅雯吃瓜子吃得口乾,端起水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接着道:“是啊,如果放任這種人得意張狂下去,我們在宮中辛辛苦苦熬着的那些日子,還算什麼呢?”

就這樣商議着,她們結伴一起走出院子。

孔秋兒一直跟着蘭語蝶來到綠柳岸那座橋邊,她用雛菊的花朵爲記號,一路指引,不一會兒,蘇涵英、於倩雪、玉雅雯和孔春兒和她相會一處。

“怎麼樣,人還在嗎?”玉雅雯問。

孔秋兒下巴擡了擡,眼神中充滿得意,道:“一直盯着呢,就在河那邊。”透過層層疊疊的柳樹枝條,隱隱約約看到蘭語蝶果然在幾棵大樹之間的草地上在盪鞦韆。幾個女孩素日裡,閒暇工夫也會在御花園的空地上玩鬧,不管是誰,都想不起那個地方怎麼會突然有一架鞦韆。

“真是有鬼啊。”蘇涵英和於倩雪異口同聲說。接着,她們商議着便要一起過橋。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風聲。

蘇涵英等五人絲毫也來不及反應,就被驀然現身的湯桂全湯公公從後面逐一打暈。作爲鷹王貼身的奴僕,湯桂全也有些本事。雖然比不上軍政司的上將軍,或者天眼統領龍城將軍,但是對付這些小丫頭那就是三個指頭捏田螺——十拿九穩!

幾個小太監跟在後面,湯桂全吩咐道:“哪裡來的,還請她們回哪裡去吧。”接着冷笑,似是自語同時又似說給地上五個人聽:“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王駕也敢冒犯,真是嫌命活得太長了吧。”

蘭語蝶什麼都不知道,還在那座花藤鞦韆上漫不經心輕蕩。她在等待着什麼,等待的時候也悄然發覺今天的鞦韆架上,花朵比昨天開得似乎更好些。而且,除了花藤本身帶着的花兒以外,蔓藤糾結的地方還有許多粉紅色的大花。這些大花一看就是額外補插上去的,可以任意抽一枝下來。青翠的花杆上是碧綠的葉子,葉子的邊緣有鋸齒,平着摸過去刺刺的。花朵宛若碗口一樣,層層疊疊的花瓣組合在一起美麗無比,而在月光下那柔軟到極致的顏色讓這花朵簡直如同最溫情的愛人一樣,躺在手心時,讓人忍不住在心底裡升起無窮愛憐。

昨天的花瓣,應該就是從這上面來的吧。

蘭語蝶一邊撫摸着觸感如絲絨一樣的花朵,一邊充滿嬌羞歡喜之情悠然想着……

無聲無息的,後面彷彿就多了什麼。

她急忙一側頭,那張恬淡如清風溫和如月色的俊美臉龐就出現在視野裡。蘭語蝶急忙跳下鞦韆,隔着鞦韆飛快看他一眼。唉,那眸子呀,還是如夢中所記憶起的那麼璀璨閃亮。他身上的衣服好輕柔,從對面走到旁邊的腳步也好輕柔。爲什麼,自己就是覺得他不像是從凡間來的人呢?這等氣度,這等風姿,真的只有天上的神仙才會有的吧。

蘭語蝶一顆猶豫不決的心不知不覺又什麼都不去顧慮了……

白衣男子走到鞦韆旁,伸手推了一下,鞦韆就蕩起來。蘭語蝶不說話,他就開口問:“不坐了嗎?”又接着說:“不喜歡孤給你準備的這個?”

蘭語蝶“啊”的一聲,眼睛立刻瞪得好大。

孤?在整座明華宮裡,在這個蓬萊的大地上,除了鷹王以外,誰會自稱這個字?就算是在浣衣處,這點簡單的宮中常識,掌事以下,那些年長的姑姑也會教的。

蘭語蝶心裡那些花呀夢呀立刻灰飛煙滅,她立刻跪下來道:“不知是殿下降臨,奴婢失禮,罪該萬死!”說完這話,她就懊悔得要死過去。怎麼會有她這麼蠢的人呢?明華宮是什麼地方?這個御花園又是什麼地方?就在這裡,每隔十幾步就會出現一班崗哨——禁軍侍衛如此密集的地方,除了鷹王自己,誰還有本事在宮裡面做出私會宮女這麼出格的事情?那麼大一堆花瓣雨,就是死豬也會被驚動起來呀。

她真是恨得忍不住舉手要敲自己的頭。

這樣想着,她的拳頭也就向自己頭上敲過去。

鷹王看在眼睛裡,沒有阻攔,只是笑起來。

蘭語蝶跪下地上,不敢擡頭,也不敢起來。

鷹王便道:“起來吧。不知者不罪。”

蘭語蝶這才滿心不安站起來。穿月白衫子的男子就在一步以外,但是她的心已經和方纔全然不同。

鷹王道:“你不用這麼害怕。”

蘭語蝶沒有吱聲。

鷹王想了想,將聲音放得更柔和些,低下頭,臉側在她的臉旁邊問道:“因爲孤懲罰過你?”看着她的眼睛片刻,又直起頭來,道:“那只是和你開個小玩笑而已。”

這句話讓蘭語蝶不舒服起來,嘟囔道:“對我來說可不是什麼小玩笑。”

她終於開口了,鷹王很高興,繼續笑着道:“爲什麼呢?”

蘭語蝶就將這一年來受到的苦一五一十說出來:“我每天都要很早起牀,天熱的時候還好一點,冬天的時候,結着冰的水,我不能有絲毫猶豫就得把手放進去。剛到浣衣處的時候,裡面的寇宮女從來也不分輕便的衣服、帕子什麼給我浣洗,不是那厚厚的地毯,就是長得需要好幾個人才能拖得起來的帷子。這些東西本來就很沉,一進水呀,更是拎也拎不動。”

鷹王很認真地應了一聲:“嗯!”然後問:“那你怎麼辦呢?”

蘭語蝶道:“我就只能一點一點洗啊,洗得慢了,就要捱打。光是開頭兩個月,就數不清捱了多少次。這還能算小玩笑嗎?”

鷹王搖着鞦韆的鐵鏈子,笑而不答。

蘭語蝶偷眼看着他,慢慢的,心裡的緊張消退了好多。鷹王捕捉到她眼神,手立刻離開秋千。蘭語蝶一顆心頓時蹦到嗓子眼,果然,他更靠近自己,直到兩個人的身體緊緊連接在一起。

鷹王雙手捧住她的臉,低頭吻她。

蘭語蝶一下子就找到昨天和他在一起的那種從肉體到靈魂都一起發生顫抖的感覺。

夜很安靜,只有草叢裡幾隻蟲子在不知趣地呢喃。但是這並不能影響一個突然陷入愛情的少女將自己那顆心深深沉落下去。她整個身心從這時候起都記掛在他的身上,在溫和的月色下,只感受他的親吻、他的安撫、他的侵入……她,從這一刻起,就這樣全部被他徹底佔有。

而鷹王的心情,則是從未有過的暢快和滿足。

因爲,他終於有一種將全世界都納入自己手心的充實感。

“雲兒,”他忍不住輕聲在她耳邊低喚着,好像此時此刻就是最心愛的女人無比真實存在於自己身邊。

良久,蘭語蝶理好衣服偎依在他懷中,問:“殿下,你真喜歡我嗎?還會不會因爲我不會跳舞,將我送到浣衣處那種受苦受難的地方呢?”

鷹王緊緊地摟着她,好像勁兒稍微小一點,人就會飛走一般,笑着說:“不會,就算是菁華局,你如果不想呆,明天我就可以將你接出來。”

蘭語蝶大着膽子,伸手摸摸他的臉,又湊上小嘴親了幾口,跟着,更加得寸進尺,將他的嘴脣含在口中輕輕咬,先不敢太重,防止他突然生起氣來。但是越到後來,膽子越發壯起來,牙齒之間猛然加了一把力。鷹王眉頭一皺,蘭語蝶馬上鬆口離開,然後便看見一片殷紅的血從鷹王的下脣上化開來。

她眨着眼睛等他發怒,鷹王卻沒有一點怒意,反而再次將她抱入懷中,信手擦了擦脣上的血跡,然後微笑道:“等孤想好怎麼冊封你之後,你想怎麼遷怒,哪怕在浣衣處受到的苦統統都轉移到孤身上,都不無可以!”

蘭語蝶擡着臉看他道:“罰你給我洗衣服呢?”

“好啊。”鷹王毫不猶豫回答,然後笑着低頭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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