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把女人們和孩子送上火車,久久沒有離去。
他看着這兩條細細的鐵軌出了城,通往陽光燦爛的肥沃平原。
他知道,約翰斯頓將軍的部隊正在拼死守住這條鐵路。士兵們晚上睡覺,要找個能在星光下看見鐵路的地方。哪怕戰鬥至死,士兵們漸漸模糊的目光也要朝熱氣騰騰的閃亮鐵路望上最後一眼。
佩蒂姑媽在桃樹街的房子已經空了,原住居民和客人都離開它去了鄉下,如今這座紅磚房子由斯科特來照顧。
“你爲什麼不離開亞特蘭大,瑞特?難道這座城市裡有你值得留戀的姑娘嗎?”斯科特對瑞特留下來表示疑惑不解。
“因爲我忽然覺得你的提議不錯。”瑞特嘴角的笑容高深莫測,“我會非常愉快的看着南方的毀滅。”
“到時候你就不會這麼想了。”斯科特學着瑞特的模樣撇了撇嘴。
佩蒂姑媽家的花園裡,果樹在夜色下閃爍着微光,知更鳥和模仿鳥撲騰着翅膀。
五月的春天過後,路面變得堅實。北方軍隊就在這凝固的路面上拉鋸戰的一路向南,指揮着數量佔絕對優勢的兵力冷酷無情的步步緊逼,像條盤起身子的巨蟒,一次次迂迴包抄邦聯軍隊的後方,逼得他們不得不一再撤退,保護背後的鐵路線。
數量越來越少、兵員得不到補充的邦聯軍隊沿着山谷後撤。
大批難民在他們前面撤離。難民中有莊園主有監工,有富人有窮人,有白人有黑人,有女人有兒童,老弱病殘孕幼什麼都有,都匯入這股滾滾的難民潮。
他們有的坐火車,有的騎馬,有的趕車,有的乾脆徒步而行。他們每到一個地方就暫時打住腳步,希望打聽到北方佬被擊退的消息,好轉身回家。
可他們終究沒能沿着這條陽光燦爛的道路返回。
“佩蒂姑小姐的房子裡只剩下一點燕麥了,寶貝。”瑞特攪動着沒加糖的燕麥粥,“連楓糖或者糖漿也不剩一點。如果我們不喝了這鍋燕麥粥,大概就要給佩蒂小姐的馬吃了。”
斯科特一言不發、靈巧敏捷的奪過碗,連勺子也不用,把整整一碗燕麥粥全部倒進嘴裡。
“你的喉嚨是磚頭砌成的嗎,寶貝?我本以爲孩子都是喜歡甜食的,沒想到你竟然能比我還爽快的喝下沒加糖的燕麥粥。”
……如果你吃過好多年軍營的飯的話。他很自覺的拿瑞特的手帕抹了抹嘴,不屑的說:“孩子,又是孩子!”
“十六歲。”瑞特只用一個單詞,就成功讓斯科特收回了抗議的眼神。
尼瑪原來我才十六歲……怪不得常常被瑞特用一種“你是個小孩子需要被人寵着”那樣的眼神盯着看!
“既然你認爲我們喝的燕麥粥連馬都不要吃,你幹嘛還留下來自虐?”斯科特心中憤懣的換了個話題。
“你說亞特蘭大的飯店嗎?與其吃他們提供的食物,還不如來一客老鼠肉呢,而且不必付出一噸老鼠的價格。”瑞特懶洋洋的說,“況且,我也厭倦了我的投機商同伴們對他們的財富花樣翻新的炫耀,比如戴上三四個寬邊金戒指,把鈕釦、短錶帶和錶鏈都弄成粗大沉重的黃金什麼的。而且他們總是會說:‘我要十箱波爾多葡萄酒!我要五箱法國香檳!巴特勒船長是個識貨的,他總能弄到最好的。我會接受你的任何報價,並額外加上百分之十。’”他惟妙惟肖的模仿着投機商們的言行。
斯科特笑出聲來:“可你是他們中的一員!”
“至少我不會做出這麼沒有品位的事情,相信你也不會,寶貝。”
“我認爲我被你說服了。”斯科特又喝了一碗不加糖燕麥粥。
他的舉動成功讓瑞特挑起了眉毛。
斯科特把碗扔進廚房,在沙發上一坐。他過去受過的軍事訓練牢牢的控制着他的一舉一動,讓斯科特休息放鬆的時候,全身的肌肉也是緊張和警覺的。
“我總覺的,瑞特,你這樣風度翩翩的、又迷人又邪惡的男人,現在應該在某個更合適的情境中跟女人暢飲美酒、談情說愛,而不是在空空蕩蕩的屋子裡陪着一個‘孩子’吃不加糖的燕麥粥。”斯科特打趣他。
“女人?你爲什麼覺得我需要一個女人呢,寶貝?”
“你這個年齡的男人,難道不需要女人嗎?難道沒有值得你愛的女人嗎?”斯科特碧綠的丹鳳眼中流露出一絲好笑和困惑。
“值得我愛的女人?當然有,寶貝。愛過之後,我就爬下牀,穿上褲子走人。”瑞特開了最後一瓶香檳,對着瓶子喝起來。
“用這種卑劣的行徑表示對女人之愛的輕視,還是有點道理的。”斯科特大笑,他奪過年長同伴的酒瓶,對着瓶嘴灌了一大口。
“你是在說笑話嗎,寶貝?”
“當然不是!嘿,瑞特,老實交代,有沒有一個人令你感到與衆不同、熱血沸騰,讓你忍不住把自己隱藏在虛假的面具之後,生怕脆弱的自尊受到不可彌補的傷害?有沒有一個人讓你想把自己燃燒成灰燼也在所不惜?”
“或許吧,親愛的。”
瑞特不再說話了。
他架起修長結實的雙腿,黝黑的大手搭在斯科特的胳膊上,另一隻手從斯科特那裡接過酒瓶,仰着頭吹起來。
他的心跳與香檳下降的速度相呼應。
所有的女人,一切的美^色,曾經經歷的每一份激情,都顯得那麼幼稚可笑、毫無生命力可言。
瑞特從沒對斯科特吐露過心思,說不準他一輩子都不會吐露。這隻毛髮烏黑油亮的綠眼小貓,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明白他對他意味着什麼。
不錯,他畏縮了,他膽怯了,他對一切可能的流言蜚語毫不放在心上,可是他怕……他怕那雙碧綠的平靜的眼睛裡流露出不解和厭惡,他怕那個孩子無法接受他……
他就像斯科特說的那樣,把自己隱藏在虛假的面具之後,出色的扮演着一個年長的合作伙伴,維持着很有可能註定要崩潰的、可憐的自尊。
“膽小鬼,懦夫,該死。”瑞特喃喃自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