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忽然覺得煩躁不安,他推開門,深吸了一口包含溼冷的空氣。
“如果你想雨中兜風,我不介意陪你,寶貝。”
斯科特挑釁的揚了揚下巴:“悉聽尊便。”
“真是一個富有情調的想法。”瑞特的左手穩穩的握着傘柄,在兩人頭頂形成一片無雨的空間。冰冷的、摻雜着冰晶的雨織成簾幕,模糊了瑞特的表情,以至於斯科特沒有注意到那雙黑眼睛裡閃閃爍爍的火光。
他們上了瑞特那輛豪華舒適的輕便馬車,瑞特的右臂舒展的搭在靠背上,讓斯科特有種枕着對方胳膊的錯覺。
該死的阿希禮!弄得我神經過敏!斯科特暗暗咒罵。
話說這個終日沉溺於讀書和音樂的傢伙,到底受了什麼刺激?他應該比誰都清楚,在這個還沒有產生“同性戀”這個名詞的十九世紀,同性之間的親密行爲是一種犯罪!
或許阿希禮把他當成了斯佳麗?雖然這個剋制、自律的貴族深愛他的玫爛尼,卻也不妨礙他對斯佳麗的某種肉體層面的迷戀之情(見原著)。或許是跟姐姐太像了,以至於阿希禮做出這樣昏了頭的舉動?
種種心思,慢慢被越來越濃重的睏意所取代。終於,他沉重的腦袋靠上了瑞特堅硬的手臂,打起盹來。
“爲什麼你總是在我面前昏昏欲睡呢,小黑貓?”瑞特喃喃自語。
“因爲你是個令人有安全感的傢伙。”斯科特閉着眼睛說。
“有安全感?一個海盜,一個惡棍,一個無賴居然會讓人產生安全感?寶貝,這是我十年來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
“得啦,瑞特,你明明具有一副古道熱腸的俠義胸懷,幹嘛總要僞裝成壞人呢?我知道,你比你願意承認的要好心很多,在我面前就不必狡辯了。”斯科特長長的睫毛保護着閉起的眼睛,缺乏血色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瑞特露出好笑和自嘲的神色,戳了戳他的頭,說:“那麼你呢?明明自己還是個孩子,爲什麼總要做出一種保護者的姿態?你不僅要保護家人不受傷害,還試圖保護我們這個搖搖欲墜的國家?——不要跟我狡辯什麼‘一切都是爲了自己’,你的行爲,我比你看得更加透徹——要知道,如今的世界,早已不再需要英雄和救世主了。”
“你太擡舉我了,瑞特。我不是什麼救世主,我只是個普通人,我面臨着普通人的一切選擇。”長睫毛抖動了幾下,那雙碧綠的大眼睛睜開的一剎那,瑞特有種雨過天晴的錯覺。
那雙眼睛不再像是平靜無波又空無一物的湖水了,不再沒有波動也沒有情緒了,而是變得像波瀾起伏、洶涌澎湃的大海,隱藏在深處的秘密的生機終於展露出來。
斯科特靠在瑞特的手臂上,懶洋洋的說:“我也有過像你這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過去。那時候,每天早上醒來,面對社會萬象,聽着爸爸的議論和點評,一邊罵着該死,一邊照舊享受早飯。沒辦法,我雖然關心昨晚的殺人案,但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考試——需要我擔心。
“沒錯,雖然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悲劇一再發生和重演,但我還有自己的生活要顧,攤攤手,聳聳肩,很抱歉——僅此而已——我們的弱小和無能爲力,是良心最好的防護。
“可是有一天,情況發生了變化。我忽然發現某些悲劇之所以會發生…… 僅僅是因爲我‘讓它發生’……當我知道,只要我願意,某件衝突可以被阻止,因此某位孤獨的母親可以不用失去她僅有的兒子。當我知道,只要我願意,某個男孩可以不犧牲,因此某位返家的丈夫,可以活着親吻他懷了孕的妻子和剛學會說話的孩子……當我知道這些只取決於我的行動時,我怎麼能夠明知不爲?”那雙深湖般的眼眸又閉上了。
瑞特沒有插嘴,他安靜的聆聽着。他知道斯科特並沒有說完。
“但於此同時,我知道今天的賬目還沒覈對好,今年的棉花收成還沒統計,家庭教師佈置的作業還沒有完成……看着埃倫的操勞和微笑,我該怎麼做纔好?下一個夜晚,我要怎樣才睡的着?”
斯科特的拳頭握緊了:“我是個普通人,可每天都要面對這樣的選擇。我是個普通人,不能像神一樣只關注別人的幸福。我不但要愛人,還對我愛的人負有責任,我有責任讓我愛的人幸福。遠離父母,拋棄姐妹,讓家人爲我提心吊膽惶惶不安,拋棄原本屬於自己的責任,跑去承擔那些更遙遠、更陌生的責任,那是一種什麼樣的選擇?在別人眼裡,這種行爲又該是多麼的不負責任?”
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他負有不被周圍人理解的責任。
上輩子,他的責任就是服從命令,在最危險的情況下衝向第一線;而這輩子……
那一刻,瑞特發現男孩的肩膀微微顫動,好像在竭力忍住眼淚。
他搭在靠背上的手臂收緊了,他強壯有力的手臂環抱住斯科特,像抱住一個布娃娃那樣輕柔。瑞特輕聲安慰說:“不管你要承擔的責任來自何處,我相信這都是神性的十字架。我們是人,不是上帝,但在十字架面前,卻可以做出神的選擇。這樣的選擇無關正義,無關熱心,無關名譽,卻讓人不得不動容。”
斯科特的頭軟綿綿的垂着,垂在瑞特肌肉發達的堅實的肩頭。他悶悶的說:“如果你願意的話,你確實會安慰人,瑞特……雖然這不符合你一貫的說話風格。”
神性的光輝……多麼催人淚下的形容。可只有上帝知道,他太累了,太疲憊了,恨不得放下一切,拋棄一切,什麼都不必操心,什麼都不用思考……像一個正常的、普通的男孩子那樣,平平淡淡度過並不漫長的一生。
“等戰爭結束之後,我們去周遊世界怎麼樣?”瑞特微微一笑,低沉的、大提琴般的聲音貼着斯科特的耳朵響起,“我們有足夠的錢和權勢,我們不必逼迫自己見任何不喜歡的人,不用強令自己做任何不喜歡的事,再也不用像陀螺似的拼命旋轉,好像整個世界都在抽打你一樣。”
……咦?我的心思又被看穿了……
這種在他面前好像不穿衣服的感覺,簡直……糟透了……?
作者有話要說:1895年,王爾德因爲雞^奸罪入獄。後來,西方人採用“同性戀”取代了“雞^奸”。
他們的前路很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