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啊,阿希禮,這面料是不是相當不錯?玫荔送你上衣,斯佳麗送你的手套,印蒂亞和霍尼送你的腰帶,再加上我送的帽子、靴子和馬褲,這整套行頭可以稱得上完美了。”
“沒錯,兄弟們看到我煥然一新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一準是羨慕的眼珠子都綠了。”阿希禮撫摸着厚實的褲子,誇獎說,“恐怕再也見不到這樣結實柔軟的布料了。”
斯科特自豪的擡頭挺胸:“那是自然,算你識貨。這條褲子可是著名工裝設計師斯科特·奧哈拉設計的款式,料子是最優質的法國斜紋棉布,用牛皮和黃銅鉚釘在屁股上加固的,甚至連兩匹馬都無法把它扯開。因此韋爾克斯上校不必擔心屁股上磨出洞。只可惜料子只有藍色,我不得不讓黑媽媽染黑它。如果有灰色的料子配你的上衣該多好。”
“你這番話說下來,簡直可以包攬邦聯軍隊的軍裝生意啦。我可要換上試試。”
換好靴子和馬褲,斯科特幫他圍上妹妹們送的腰帶。他對於流蘇腰帶沒什麼見解,試了幾次,不是系的鬆鬆垮快活像浴巾,就是險些打成死結勒斷阿希禮瘦長的腰。最後終於擺弄好了,臉紅脖子粗的斯科特長長的舒了口氣,彷彿在北方佬的封鎖線上完成一次驚險的偷運。
阿希禮在他面前邁着方步,拍這褲子說:“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尺寸,斯科特?好像比玫荔更瞭解似的!”
斯科特神秘的眨眨眼,彷彿風吹樹葉,答非所問的說:“走吧,阿希禮,我送你到車站。家裡暫時只有一把能用的傘,我們只好將就了。你比我高,你負責打傘。”
屋外,冬天的雨淋淋漓漓的下着,皮靴扣擊在路面上,濺起一圈圈漣漪般的珠沫,有時也會激起兇惡粘膩的泥漿。
雨越下越大,舊傘撐不住了,兩人只得在路邊一棵樹下暫時停留。幸虧冬天不打雷。
斯科特憤憤不平道:“該死的雨,沒完沒了。”
“快了,就快結束了。”阿希禮望着地平線處源源不斷涌來的烏雲,喃喃自語,“我真羨慕你,斯科特。”
“羨慕我個子矮可以不用打傘嗎?”他仰着頭問,幾星雨絲打在他微笑的臉上。
高個子的年長同伴也笑了笑,把朦朧的目光從遙不可及、也不知名的遠方收回來,在斯科特臉上凝成實質。
“羨慕你不必參加戰爭。”
“你的意思是……”綠色的葉片又閃動了一下,“因爲戰爭很快就要結束了。我們馬上就會被打敗,是吧?”他有幾分泄氣的、平淡的說。
阿希禮懶散的灰眼睛睜得大大的,以一種毫不掩飾的吃驚看着他。
“別忘了我是偷運封鎖線的,阿希禮。我確切的知道,這個聖誕假期,每個休假的南方士兵,包括你,都謊話連篇。”斯科特踮起腳尖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輕聲說,“在戰爭開始之前,我就知道我們註定失敗,只不過沒有跟你提起。你也同樣清楚,不是嗎?明知不可以而爲,明知失敗是必然結果,卻還在歷史和命運的巨輪前,揮舞着我們不堪一擊的蠟質長矛和錫制盾牌,真是莎士比亞的悲劇。”斯科特再次拍了拍他的肩,嚴肅的說:“答應我,也答應所有愛你和你愛的親人朋友,一定要活着回來。”
阿希禮笑了,這個笑容十分悲傷。他深深的看着這位幾乎可以稱得上忘年交的夥伴,像是要把斯科特的每個線條、每個細節打包裝進心裡帶走。他突然單臂摟住斯科特的腰,把溼潤的面孔埋進他的脖子後面,低聲說:“你不用送我到火車站了,在這裡告別也是一樣的。”
斯科特覺得喉嚨哽住了,發不出一個音節,只能用力點頭。他伸出雙臂摟住心情沉鬱的夥伴,給他告別的擁抱。
斯科特感覺阿希禮的肩膀顫抖了一下,那個顫抖非常劇烈,幾乎像觸電般的**。接着,阿希禮的另一條手臂也爬上了他的身體,那瘦削的雙臂瞬間變得像兩條鐵鏈,深深勒進斯科特的皮膚和肌肉裡。他扳過斯科特的臉,盯着那雙困惑的綠眼睛看了片刻,然後吻上了那張薄薄的缺乏血色的脣。
阿希禮的嘴脣很柔軟,他的吻遲疑而焦躁,但現在不是體會感覺的時候,重點是……阿希禮在軍隊的經歷,讓他學會欣賞男性美了嗎?
斯科特的眼睛越睜越大,傘早就跌落在泥水中,兩個人在冬季的冷雨中被澆得透心涼,身上和心裡卻陣陣灼熱。
等斯科特一肚子疑惑的回到佩蒂姑媽的房子裡,換下貼在身上的溼冷的衣服,擦了擦險些要結冰的頭髮,就聽到了門外馬車聲。
斯科特拖着腳步打開門,看到瑞特從馬車裡探出頭來,以他一貫的冷嘲熱諷說:“非常巧的是,剛纔我看見受人尊敬的小韋爾克斯先生,以一種失魂落魄的姿態匆匆忙忙上了火車,好像被瘋狗咬了一口,或者身後有惡鬼追趕似的。”
斯科特並不擔心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事故被瑞特偷看到,瑞特的嘴巴很嚴,絕不會幹泄密這種缺乏品位的事。至於後果……最多就是被他抓住把柄嘲笑一番罷了,何況斯科特對他的諷刺挖苦差不多免疫了。
“我終於明白,爲什麼每次我邀請你去貝爾的‘紅帽子’見世面,你總會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
……差不多免疫什麼的,是不是說的太早了?
斯科特滿腦子想着“阿希禮怎麼會變成這樣”,所以他沒注意瑞特的外套筆挺乾爽,而渡鴉翅膀般的黑髮上淌着雨水,溼淋淋的。他把一肚子委屈、不滿、無名火和奇怪的焦躁扔向瑞特,冷冷的說:“見你的鬼去吧。”說完扭頭就向屋裡走去。
剛邁出一步,斯科特就後悔了。見鬼,他怎麼像肉食攝入過量的白種人那樣脾氣暴躁了?把朋友晾在雨中是一種必須唾棄的行爲!
還沒來得及彌補過錯,就聽見瑞特低沉的笑聲近在耳畔:“喂,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這麼做了。”他敏捷的跳下車,將一把嶄新的雨傘撐在二人頭頂。
“吩咐什麼?”斯科特一頭霧水。
“你不是讓我來見鬼嗎?我可是把你的話奉若神明呢。”瑞特裝模作樣。
斯科特先一愣,再噴笑,他一手肘撞在瑞特肋骨上,大笑。心中的疑慮與不滿隨着笑聲煙消雲散。
瑞特跟着他笑起來,把一塊繡着字母的細亞麻手帕塞進斯科特手裡:“擦擦頭髮,寶貝,勇闖封鎖線的傳奇英雄可不能被淋雨後的感冒打敗。需要我爲你服務嗎?”
斯科特仰着頭看了他一分鐘,再次笑出聲來,拿着那塊手帕去擦瑞特滴水的頭髮。
瑞特的眼神變了,雖然仍舊是笑吟吟的,卻收斂了玩世不恭和漫不經心灑脫,他緊緊盯着斯科特,活像一隻飢餓的貓盯着老鼠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