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瑞特,憑什麼用那種眼神死死地瞪着我?我既不是長桌上的食物,也不是長凳上的女人。斯科特瞟了對方一眼,不動聲色地繼續啃他的骨頭。
姑娘們興致勃勃地微笑,男人們熱情洋溢地交談。斯科特眼球一轉,環顧四周,除了阿希禮這個不輕易動感情的傢伙外,只有一個人保持着平靜——瑞特?巴特勒。他背靠大樹好乘涼,雙手深深地插在褲兜裡。他短髭烏黑,嘴脣飽滿紅潤,嘴脣兩角向下撇着,好像他在聽一羣孩子吹牛。
斯科特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魯迅的一篇文章,越現在的情形恨相似。如果一羣人睡在開往屠宰場的車上,大家都昏睡待死。不巧有兩三個人醒來了,他們是拼着接受同車人的怒火而搖醒他們,還是繼續睡過去?抑或是自己跳下車逃命?
他亂糟糟的思維被斯圖爾特亂糟糟的話打斷了。斯圖爾特一頭紅髮像一團紅藻,兩眼像安康魚的釣燈,一番話說了一遍又一遍:“這還用說?咱們不出一個月就能消滅他們!紳士打仗總比暴民在行。一個月……這還用,只消打一仗……”
“先生們,”瑞特開了口,嗓音平淡,慢條斯理,一聽就是查爾斯頓人。他的上半身依舊靠在那棵樹上,懶洋洋的不肯離開,雙手也懶得抽出來,“我能說句話嗎?”
上帝啊,您老人家不要再讓這個傢伙惹是生非了!該死的,陰魂不散的幽靈人物!在高溫的火焰上潑冷水,結果是水立刻就會被分解成可燃氣體,然後加劇火勢。
眼看着此人慢吞吞地開了腔,馬上就要發表那著名的長篇大論,斯科特心中惱火,實在不想讓這個人破壞整個宴會的氣氛,於是輕快地起身,像海水流過石縫那樣從人羣中擠出。他撥開裡三層外三層的年輕小夥子們,感受到壓抑的濃烈氣息,透過筆挺的禮服散發出來。斯科特總算在瑞特再次開口之前擠了過去,他冒冒失失地開了口:“抱歉,巴特勒船長,你是不是想參觀圖書室?我想,你今天下午還要趕回瓊斯博羅吧?那麼,我是否有幸帶領你去參觀?”
瑞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拖長了聲調說:“這是我的榮幸,先生。”最後一個詞“先生”,在他靈巧的舌尖玩味着,拖得很慢很長。他面對着比自己矮一頭、小一半的斯科特,腳後跟併攏碰出咔噠一聲,像個舞蹈大師那樣鞠了一躬,那姿態對一個身材魁梧的人可真是優雅。他烏黑的眼睛緊盯着斯科特,傲慢,卻不是面對衆人的盛氣凌人。他隨着斯科特穿過柔綠色的草坪,踏着軟綿綿的青草,揚着烏黑的腦袋,陣陣笑聲與他烏雲般的蓬鬆黑髮一起飄散在空氣中。
“一幫吃了炮藥的混小子。”斯科特嘟嚷着,恨不得自己像麥克雷老先生那樣,揮動手杖,毫無顧忌地大喊大叫。
瑞特一言不發地跟在他後面,好像他只是一隻炸毛的小貓,只需順順毛就行了。瑞特放慢步伐配合着斯科特的小步子,可是發現斯科特越走越快。
真奇特,這樣細小的身體,這樣纖細的腿,這樣小的步子,怎麼能走這樣快呢?瑞特把步伐的頻率恢復正常,不遠不近地走在斯科特右後側。
“什麼上帝的名義,什麼奴隸,棉花,州權。上帝永遠站在最強大的軍隊一邊。我看不出四年,我們就會失去我們現在擁有的一切。”斯科特繼續嘟嚷,嚷嚷着未來世界的基本常識,而瑞特繼續露出高深莫測的神色。
穿過寬敞的大廳,對面就是圖書室。圖書室裡光線暗淡,從明亮喧囂的室外進入昏暗靜謐的房間,恍若隔世。斯科特突然覺得身心疲憊,於是猛撲到一張厚重的沙發上,高高聳起的靠背如同一頭巨獸,擋住了他瘦削的背影。
“把客人撇在一邊可不是紳士所爲。”耳邊冒出的低沉聲音沒有讓斯科特擡起頭來。瑞特看了看那些爲姑娘們準備的絲絨軟墩,以及看上去並不舒適的寬扶手椅子,最後選擇坐在斯科特身邊,舒服地向沙發裡陷了陷,帶着含義不明的笑容說:“我喜歡圖書室的壁爐。”他輕輕拍了拍把腦袋完全埋在柔軟的沙發裡的斯科特,漫不經心地問:“我很想知道,奧哈拉小先生是怎樣擠過人羣的?像貓兒一樣靈敏迅捷,真是讓人佩服。”
他看出來了!斯科特沉默。總不能告訴他,自己曾經當過特種兵,在人羣中快速潛行是必備技能吧?斯科特懶洋洋地擡起頭,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道:“對於把你從困境中解救出來的恩人,巴特勒船長就是這樣感謝的嗎?”
“哦,解救?”瑞特的聲音隨着眉毛一道揚起了。
“從一羣既不喜歡你也不理解你的人中救你出來,從一羣你既討厭又瞧不起的人中救你出來,你爲什麼不謝謝我?”
瑞特烏黑明亮的眼睛微微彎了一下,然後把斯科特抱起來放在腿上,認真地說:“這就是我喜歡孩子的原因,看事物通常比成年人更清楚,對這個世界理解的更加深刻。”他黑亮的眼裡閃爍着完全不同的光芒,讓斯科特覺得……
斯科特慢慢直起身子,想要不動聲色地從那兩條肌肉發達的結實大腿上移開,可不知對方是有意還是無意,瑞特託在他腋下的兩隻大手,徹底封鎖了斯科特的行動。被逼無奈,斯科特只好用上了搏鬥技巧,“哧溜”一聲,像一條滑滑的魚一樣從瑞特的懷抱裡掙脫出去,像一隻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下去,他臉色如常,氣息也沒有凌亂,只是一顆心臟被怒火衝擊地砰砰直跳。斯科特口氣平靜地說:“巴特勒船長,我已經……14歲了。”然後毫不客氣地再次坐在沙發上。沙發正對着漂亮的壁爐,令人賞心悅目。斯科特吃得很飽,加上圖書室的百葉窗都拉着,光線黯淡,於是他重新躺倒。樓上的臥室是姑娘們午睡的,他只能暫時倚着沙發小憩片刻。結果又聽到瑞特低低的揶揄的笑聲。他勉強擡起眼皮,翻了個有氣無力的白眼,宛如葉子被風吹得輕輕一動,又歸於平靜。
“以‘帶我參觀圖書室’爲誘餌,結果主人卻把客人拋下然後自行睡覺去了,想必這就是塔拉的待客之道?”聲音還是那麼好整以暇、慢條斯理。
斯科特像一隻睏倦的貓,在沙發上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模仿着查爾斯頓口音,慢吞吞地說:“你的名聲已經像一條滿是破洞的內褲了,巴特勒船長。你可以選擇修補,也可以乾脆脫下來扔掉。前者終究會看出修補的痕跡,而後者,你還有錢買一條新內褲嗎?”斯科特一語多關地說。
如果他此時睜開眼睛,就會發現瑞特的眼睛裡滿是好笑的神色,幾乎壓制不住地外溢。
斯科特繼續說:“不過,錢雖然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讓斯科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瑞特居然再次笑了出來。那爽朗的陣陣笑聲,簡直像抽了他一耳光似的。
我雖然說了一句常識,說了一句廢話,可是人際交往不是由各種廢話構成的嗎?有什麼好笑的?
作者有話要說:修文日誌:把斯科特的內心修改的成熟一些,情緒波動減小一點,動作幅度也小一些。
巴特勒船長的逗貓行動中,斯科特的反應更冷靜、更男人一點。